香炉里的三炷香静静地燃烧着,香灰积攒了长长一截,然后无声的断裂落下。
我重新跪坐在冰冷的草垫上,看着爹妈。
厚厚的白布勾勒出僵硬而陌生的轮廓,这就是最后了。
几天前,他们还活生生的在我眼前晃动,妈会唠叨我到处乱跑,爸会闷头抽着烟算计今年的收成。
现在,就只剩下这两块冰冷的不会动不会说话的白布。
那条河。
又是那条河。
它吞了竹竿儿,缠上了胖子,现在,又毫不留情地夺走了我爹妈。
连爷爷,也是因它带来的噩耗而一口气没上来。
冰冷的恨意,像最毒的藤蔓,从我心脏最深处疯狂地滋生出来,瞬间缠紧了西肢百骸,几乎要把骨头都勒断。
指甲死死地抠进掌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形的血印子,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我以前怕它,怕得只想躲,只想逃。
总觉得惹不起,总还能躲得起。
现在,没得躲了。
它己经用最残忍的方式,把我生命里的一切都撕得粉碎,连根拔起,寸草不留。
恐惧还在,像冰冷的虫子还在骨头缝里钻。
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子破摔近乎麻木的狠劲。
什么都没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想起镜子里那团蠕动蔓延的湿冷黑发,想起厕所洗手池血水里浮沉肿胀的那张鬼脸,想起它含混不清却恶毒无比的诅咒。
“都得死”
“下一个就是那胖的”
它不会停的。
它还要害胖子,害所有碰过那碎瓷片沾过这件事的人。
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以前总觉得,那只是刘老西他们嘴里玄乎的禁忌,是老人传下来吓唬小娃的闲话。
现在,我信了。
沾上了,就真的甩不脱。
不是你去找事,是事不肯放过你。
躲不掉,逃不开,剩下的路,好像就只有拼了。
守夜守到后半夜,风好像更大了一些,吹得灵棚顶上的白布哗啦啦地响。
长明灯的火苗被风拉扯着,猛的窜高,又猛地压低,几乎熄灭,挣扎了几下,才又顽强地重新亮起。
我抬起头,目光穿过洞开的堂屋门,越过寂静的院子,望向远处完全沉入墨色之中的河湾方向。
黑黢黢的一片,像一张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嘴。
我知道,它就在那儿。
它能感觉到这里的一切。
我慢慢地站起身,双腿因为跪了太久而麻木刺痛,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我一步一步走到门口,手扶着冰冷的门框,对着那片吞噬了我爹娘性命藏着无数恐怖和怨毒的漆黑河水。
一字一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我自己能听见,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刺骨的决绝。
“你等着。”
“这事,没完。”
声音很轻,散在夜风里,却像一句淬了血的誓言,沉沉的砸在地上。
天快亮的时候,远处传来了第一声模糊的鸡鸣,穿透清冷潮湿的空气。
我最后给爹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久久没有起身。
冰冷的触感从额头蔓延开,似乎能稍微压住一点心口那团火烧火燎的痛和恨。
再抬起头时,眼睛里那点属于少年人的慌乱和软弱,己经被彻底压进了最深的看不见的角落。
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绷得有些紧,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
我走过去,用力拔开门栓,拉开了沉重的院门。
天光微熹,门外站着不少人。
胖子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立刻迎了上来。
李二叔、村长和几个长辈也都等在门外,脸上带着疲惫和担忧。
“小轩”李二叔哑着嗓子开口。
“我没事了。”
我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麻木。
“麻烦大家了,送我爹妈上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