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窗台那诡异的滴水声终于停了。
外面那摊水渍在灰蒙蒙的晨光里慢慢干涸,只留下一圈模糊的痕迹。
宿舍里鼾声依旧,一切平静得仿佛昨夜只是我的噩梦。
但空气里那股若有似无的河腥气,提醒着我恐惧从未远离。
我一夜没合眼,眼眶干涩发红,浑身骨头缝都透着寒意和僵硬。
看着室友们陆续揉着眼起床,洗漱,吵吵嚷嚷,我才从那种冰封的状态里稍微缓过一口气。
但心口那块大石纹丝不动,它能找到西楼来,这学校根本挡不住它。
早读课我像个木头人似的戳在座位上,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课本上的字全是游动的蝌蚪,胖子睡足了,精神头回来些,啃着冷包子,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老林,昨晚后来没事吧?”
我摇摇头,喉咙发干一个字也不想说。
第二节课刚上了不到一半,教室门被推开了。
班主任站在门口,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林轩,你出来一下。”
他声音有点哑,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沉重。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心里一沉,那种不祥的预感攥紧了心脏。
放下笔,站起来往外走,腿有点软。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窗外操场上体育课隐约的口哨声。
班主任看着我,嘴唇嚅动了几下,好像那句话烫嘴,半晌才艰难地挤出来。
“林轩刚接到你们村打来的电话你家里,出了点事。”
我盯着他,没说话,等着那把悬着的刀落下来。
他避开我的目光,声音更低了,带着不忍。
“你爸妈今天早上,用三轮车拉稻谷去镇上卖路上,车翻了掉,掉进河里了”
他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
“人没捞上来。”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一片空白。
西周的声音瞬间被抽空,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又急速冷却的轰鸣。
我僵在原地,脚像焊死在地板上。
掉河里了?
又是那条河?!
胖子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恰好听见后半句,脸唰地一下惨白如纸,冲过来一把架住我胳膊。
“老林?”
我好像这才找回一点呼吸,胸口却堵得厉害,像压着千斤巨石,喉咙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的走廊开始扭曲晃动。
班主任又说了些什么节哀、先回家处理、学校会帮忙之类的话,声音遥远得像隔着一层水。
我几乎是毫无意识的被胖子和班主任一左一右架着胳膊,拖下了教学楼。
校门口,班主任拦了一辆正好路过的农用三轮拖拉机,塞给司机一点钱,哑着嗓子叮嘱了几句。
胖子二话不说,把我推上车斗,自己也爬了上来。
拖拉机突突突的冒着黑烟,颠簸着朝村子的方向驶去。
一路的风扑在脸上,又冷又硬。
我蜷在车斗角落,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想不了。
脑子里只有那几个字在反复撞击,翻河里了,没捞上来。
快到村口时,远远就看见黑压压围了一大群人。
嘈杂的议论声叹息声随着风飘过来。
河滩那边拉起了醒目的黄色警戒线,几个穿着救生衣的人还在水边忙碌。
那辆三轮车歪斜的陷在河边的淤泥里,车厢扭曲,一半还淹在浑浊的水下。
金黄的稻谷撒得到处都是,被水泡得发胀,混着泥浆,一片狼藉。
邻居李二叔眼尖,看见拖拉机上的我,立刻红着眼睛冲过来,车还没停稳就扒着车斗,声音带着哭腔。
“轩娃子!我的娃啊你可回来了你爸妈他们唉!”
他说不下去,狠狠一跺脚,别过脸去用袖子抹眼睛。
我猛的挣脱胖子的手,跳下车,踉踉跄跄就要往河边冲。
旁边几个叔伯赶紧七手八脚地拦住我。
“不能去啊娃!水流急得很!”
“没了,找不到了别看了”
我被人死死抱着,隔着攒动的人头,望着那滚滚流淌的黄浊河水,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冰冷的泥地上。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压抑不住的呜咽。
早上吃的那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首到只剩下苦涩的胆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