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拾自己年幼时就学会了的东西:分辨野菜、打猎割肉、劈柴烧灶、搓绳编帽、去腐止血……
她把杜家全族人都好好地带到了流放地,并教导身为罪奴的他们怎样开荒种田、垒墙造屋,鼓励他们不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希望、都要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救了杜家全族人的命,并且救了他们不止一次。
哪怕是日后的大将军、摄政王杜宏云,也在流放的第一年数次历经生死。
杜家人多年娇生惯养,没人指望得上,最后是她顾闻玉仗着自己力气大精神足,白日为人洗衣劈柴,晚上为人耕地扒草,日夜不休,才成功攒下钱,给杜宏云看病的。
而后,当杜宏云进入军营拼搏前程,却没想一去十年杳无音讯时,也是她留在家中孝敬公婆、帮扶全族,最后在杜家全族人的交口称赞下,送走体弱多病的公婆的。
顾闻玉做得很好,好到无可挑剔,好到杜宏云即便以大将军的身份归家后,也必须要向她低头,握着她那双与山野村夫没什么区别的手,含泪说一句“辛苦我妻”,说一句“此生我必不负你”。
而事实上,杜宏云的确没有“负”她。
因为杜宏云在重回京城时带上了她,而没把她这个无盐丑妇独自抛在流放地或路上,这是情深意重。
在杜宏云成为摄政王后,他也请旨,将顾闻玉封为了摄政王王妃,而不是让她这个老妻自请下堂,这是有情有义。
所以,哪怕杜宏云在请旨封顾闻玉为王妃的同时,还要迎娶顾珍玉为侧妃又如何?
这点子小事,哪里值得拿出来说了?
这做人啊,最重要的是知足。
她顾闻玉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有了一位权倾朝野的好夫君,有了一眼就能看出荣华锦绣的未来,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顾闻玉的母亲这样问她,顾闻玉的夫君这样问她,顾闻玉的兄长姐姐这样问她,就连她回京路上救下来的丫鬟都这样小声问她:
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就连顾闻玉自己都问自己,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擦不去抹不尽的心酸、委屈、不甘、不愿,就是这样横亘在顾闻玉的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哪怕旁人一遍又一遍地用言语、用眼神、用动作告诉她,这就是你顾闻玉的命:
谁叫你头脑愚笨,没有才名?
谁叫你没有美貌,五大三粗?
谁叫你不受喜爱,生不逢春?
谁叫你——命该如此?!
“可我……不想认命。”
飘摇的烛火中,顾闻玉看着镜子里那张明明不到三十,却因多年劳作、饱经风霜,而令本不秀丽的面容越发像是老妪的脸,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水终于跌落。
“我不想认命。”
“这——不该是我的命!”
【那你想要如何?】
倏尔,紧闭门窗的卧房内,烛火无风自动,一个如鬼魅般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说你不想认命,那你又想要怎样的人生、怎样的结局?】
“谁?!”
顾闻玉吓了一跳,回身望去。
可屋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顾闻玉怔愣片刻,以为是自己伤心过度之下的幻觉。
可当她回过身,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时,她看到镜中人突然抬眼,对她粲然一笑。
【想好了吗?关于你想要的未来。】
顾闻玉骇然变色,蓦地起身,撞倒了凳子,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
可门外的丫鬟仆妇们,分明听到了这个声音,却没有一个人前来敲门,没有一个人上来问她一句。
这一刻,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的东西,再一次梗在顾闻玉喉间。
镜中的鬼魅笑了起来,像是怜悯,又像是讥嘲。
【瞧,这就是你的人生——失败,且毫无价值。】
【你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血,一生都如牛马一样为旁人辛劳奉献。】
【你以为只要你付出就会得到回报,以为擦亮眼就能改变命运,以为世事不负有心人,以为真情总不会被辜负。】
【可事实是,你的多年辛劳被旁人坐享其成,一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你费尽心力才得到的东西旁人抬抬手就能得到,并且弃如敝履。你总是在擦亮眼,总以为自己有选择,可如今美梦在你眼前破碎,你终于明白,哪怕你擦瞎了眼,都抵不过一句“命该如此”!】
“你到底是谁?!”顾闻玉激烈打断,全身都在颤抖,近乎歇斯底里,“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谁?】
镜中的鬼女低笑一声,抬眼看向顾闻玉。
明明是一张与顾闻玉同样的脸,此刻却偏如新生的太阳,熠熠生辉。
【我是你的神启。】
【我带你走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