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不知好歹,执意不肯让你二姐姐进府,执意要给你二姐姐和摄政王难堪,你可知晓后果?你难道就不怕摄政王一怒之下,将你贬妻为妾、甚至一纸休书休了你?!
“闻玉啊闻玉,不是当娘的偏心,而是你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啊!”
命该如此。
命该如此?
当时的顾闻玉木然听着,沉沉地想着。
是啊,是啊,或许真是命该如此吧。
若不是“命该如此”,怎的顾家的五个孩子里,四人都好好的,唯有她自小就被拐了去,摸滚打爬,吃尽世上的无数苦头?
若不是“命该如此”,为何顾家的孩子里男女都长得俊俏,独她生得平平,又因六年被拐的经历而越发粗野,没有半点大姐姐和二姐姐的扶风之姿?
她顾闻玉,因自小相貌平平,不受父母关爱。六岁那年,她好不容易有了一只喜欢的兔子花灯,却又被大哥强行拿走,送给同样喜欢兔子花灯的大姐姐。
那一刻,无数委屈涌上心头,她在人群中掉头就跑。
可跑了数步后,她又停了下来,回头去看,盼望有人念她、找她、担心她。
可无人追来。
只有寥寥两句话语,随风飘荡。
“小妹着实任性,这么一点小玩意也要争抢,不懂得礼让长姐,半点没有闺秀的模样!”
“既然小妹跑了,就让她独自一人冷静一下吧。”
瞧,没有人担心一个六岁的孩子与家人分散后,认不认得回家的路。
甚至没有人想过一个孩子会在人潮汹涌的花灯节上遇到什么。
所以理所当然的,顾闻玉被人贩子抱走了。
又后来,顾闻玉费尽心思逃跑了,一直跑了六年,直到十二岁时才历尽了千辛万苦,成功回到顾家。
当她站在阔别六年的顾家门前,捏着无论走得多难多苦都不肯当掉的顾家玉佩时,她的眼泪瞬间便糊了满脸。
她以为,父母这些年对她的想念,应当与她对父母这些年的想念一般。
她还以为,此次回到顾家后,必定能得到父母和兄姐的全心愧疚,全部爱护。
她会把自己这些年为了回家而遭受的苦难,全都告诉他们,但她不会说得太真切,免得他们心疼。
她还会好好珍惜有家的日子,再不会与姐妹争抢,不会不懂礼数,不会让父母和兄姐失望。
她甚至还想,若相认时大家哭得太痛心太凄惨时,她要说些什么才能把大家逗得破涕为笑。
但她唯独没想到的是,当顾家确认了她的身份后,她迎来的并非想象中与亲人久别重逢后的抱头痛哭,而只有几滴浅浅的泪水,和几句深深的责怪。
大哥哥说:“小妹,当年若不是你任性出走,怎会被拐六年,连你大姐姐出嫁都没赶上?你可知大姐姐远嫁时,心中有多自责、多担心你?”
二哥哥说:“小妹,你这次回来,定要多花些时间学些礼仪才好,否则出了门,丢的是大家的脸。”
二姐姐说:“小妹,听说你当年与大姐姐发生口角,是为了一盏上不得台面的兔子灯……哎,我真不知该如何说你。若我不说、不训诫于你,怕是失了作为姐姐的管教之责;可我若说了你,你又一去不回,可怎生是好?”
就连娘也说:“闻玉啊,当年你便生性顽劣,头脑愚笨。诗书礼仪,比不过你二姐姐,绣花御下,比不过你大姐姐,而如今,你又在外流落,空耗了六年时光,日后还不知能嫁去怎样的人家,就连二姐姐都要被你的名声拖累……闻玉啊闻玉,你叫为娘的如何是好啊!若你当年——也罢也罢。”
也罢什么?
是怪她当年“任性被拐子拐走”?还是怪她——在被拐子拐走后,竟又自己找了回来?
顾闻玉不知为何,明明她见过那么多认祖归宗的孩子,见那些孩子被父母找到、与家人团圆时,父母们脸上的痛惜与爱怜是那样清晰、直击人心,让顾闻玉这个旁观者见了,都不由得潸然泪下。
可当顾闻玉置身其中之时,她竟半滴眼泪都掉不下来,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横亘在喉间,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想,或许是自己离家太久了,所以比不得兄长姐姐们同爹娘的情谊,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人心是肉长的,会偏爱与自己相处更久的孩子也是常理。
她还想,自己或许就是没有与父母的缘分,但没关系,好生活是自己经营出来的。
女子嫁人就如同第二次投胎,所以,只要她擦亮眼睛,嫁个好人家,她就会有新的家人、新的未来、新的人生。
所以,不用在意,未来还那样长,她总会遇到爱重她珍惜她的人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顾闻玉努力活着,努力经营自己的人生。
哪怕遇到上错花轿这样如天塌般的大事,哪怕在上错花轿的第二天就遇到全族流放这样当真天塌了的大事,顾闻玉也不肯放弃希望。
她想,当年她六岁被拐子拐走后,都能一步步找回家,没理由十五岁的自己过得反而比六岁的自己更差啊!
于是,她把自己当作了真正的杜家妇,在流放的路上照拂全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