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滢强行收敛脸上的慌乱,弯腰捡起书,扯了一个苍白的笑:“公子回来了,奴婢有一个字不认识,您可否教教奴婢。”
她就像没看到他手中端着的药碗。
裴霄雲薄唇抿着,不显神色,步步朝她走去。
明滢指尖发凉,在纸章上掐出一个印子,随即扔下书,捧起绣筐里的一只香囊:“公子,上次那个您不喜欢,奴婢学了一种新绣法,重新给您绣了一只。”
她慌张失措,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如往常一样,朝他撒娇讨好。
裴霄雲没理会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看出她在反抗,在害怕。
他将碗搁在桌上,缓缓坐下,朝她伸手:“绵儿,过来。”
明滢愣在那处,轻微摇头。
“跟你说些事,你怕什么?”
他轻柔唤她,带着轻微魅惑与不容商榷的催促。
明滢迈着碎步,步步像踩在刀子上。
裴霄雲替她擦着泪,宽厚的胸膛将她包裹,绝口不提其他事,先道:“过些日子我要去一趟扬州,带你一起去如何?还是住在我们之前的那间院子里,不知道院里的花还在不在开。 ”
明滢与他对视,平静的眸中惊起一丝波澜。
裴霄雲摸着她莹白的脸,趁她失神,端过药:“你把这碗药喝下去,一切就过去了,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就启程。”
乌黑的药汁映入明滢眼底,她的瞳孔一暗,像失了泉源的枯井。
原来去扬州只是他的怀柔。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
狠狠刺她一刀后再来安抚吗,他一贯都是这样。
“公子,我只怕,我没有命去了。”她的泪水滴在碗沿。
她不想跟他去扬州,也不要当他的妾,再强行咽下那些所谓的恩宠。
她只想留下这个孩子。
“你在说什么胡话。”裴霄雲企图用承诺抚平她恐惧的心神,“这方子是胡太医开的,他是太医院的人,不会伤你的身子的,也不会影响以后。”
明滢苦涩一笑。
她的身子就是这样了,至于以后,也不过是个奴婢,这样的承诺与她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公子,我的亲人都不在了,这个孩子是我唯一血脉相连的骨血了。”
“你不是还有我吗?”
他说这句话,明滢听着格外刺耳。
裴霄雲揉着她的眼眶,渐渐地,他脸上的柔色消匿不见:“这么些日子,你还没想清楚吗?”
她从前对他说一不二,为何这次好像失控于他的掌心?
他失去耐心,拉过她的手,“你想自己喝还是我喂你喝?”
明滢也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它总在我腹中动来动去,您能感受到吗?”
裴霄雲的手掌一瞬间僵硬,盯着她腹部看了半晌,而后,缓缓移开手掌与目光。
明滢闭上眼轻叹,睁开眼时,露出一丝倔强:“您就这么狠心吗,您与县主情深义重,可我腹中也是您的孩子,为了您未过门的妻子,就能舍弃这个孩子吗?”
裴霄雲额角一跳,他在她脸上看到他从未见到过的神情。
是他平日里太宠她了,还是她跟林霰学了些狂悖的东西,让她敢这样对他说话。
他做的决定,就没有一个错的。
这个孩子不能留,对所有人都好。
“你知道就好。”他眼神冰冷,再一次提醒她莫要忘了身份。
明滢的心如被撕碎,连呼出一口气胸口都油煎火烤般地疼。
这么多年的情分,哪怕是一只听话的猫狗,主人都会怜惜三分。
可裴霄雲就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对她没有半分在乎,更遑论这个孩子。
生下来了又怎么样呢,跟她一样为奴为婢,任人驱驰,她庇护不了,也没有父亲的疼爱。
这个孩子,怎么就投胎投到她肚子里来了呢……
“我喝,我自己喝。”
她端过那碗药,手腕不住地颤抖,碗里映着她惨白的脸。
这么多日的担惊受怕在这一刻终结,悬在头顶的刀稳稳落下。
这样活着也难受,就算是死了,也是她的命。
她仰头,一碗药见了底。
喝过的苦药太多了,连这样的药在嘴里都索然无味。
药碗“哐当”坠落,任凭瓦片迸裂声震耳欲聋,也划不破一丝暗夜的寂静。
明滢躺在榻上流泪。
裴霄雲坐着,静静地看着她。
狭隘的屋内,各处充斥着黑暗与晦涩,静得可怖,冷得刺骨。
过了半个时辰,明滢突然眉头紧锁,腹中开始绞痛。
她喘着粗气,捂着小腹,艰难地滚动翻覆,像有一把剪刀在肚子里剪,把一块块血肉剪得粉碎。
“绵儿?”裴霄雲喊了她几声。
明滢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泪水把枕巾打湿,别过眼去,不理会他的叫喊。
顷刻,又像有一双手把五脏六腑都撕碎,她没有放声哭喊,只是断断续续喊了几声爹娘,空洞的眼中灌入几丝活水,她仿佛看到了亲人的影子。
若没有那场灾祸,她如今也有爹娘和哥哥疼爱,或许能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