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应声,朝苏行简叉手颔首:“苏公子。”
苏行简听见顾湛唤她,看见她的一瞬,不免怔愣片刻,才匆匆站起身,深深一揖:“臣见过沈良娣,良娣不必同我客气,年后我将入东宫任殿下的太子詹事,良娣同殿下一样,唤我一声‘行简’便是。”
沈宓下意识先觑一眼顾湛的神色,但顾湛并未再看她。她未曾听过苏行简有妻妾的消息,即使他日后是太子詹事,是东宫属臣,顾湛登基后,他也是肱骨之臣,但毕竟还算外臣,这声“行简”,若她是太子妃,或可斟酌一唤,但她只是良娣,顾湛又不止一次提醒过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几番权衡下,她还是决意以后对苏行简以“苏詹事”相称。
她没多言,只安静坐在顾湛身边,听顾湛同苏行简谈话。
想来他们真是从小一同长大的交情,她对顾湛又敬又怕,自从嫁入东宫,一直有意收敛着自己从前的心性,从不敢在顾湛跟前任性半分,在皇后与顾持盈跟前,也是尽可能地沉默寡言,看见苏玉照与顾持盈间毫无嫌隙,苏行简与顾湛之间更是比顾湛与魏王之间还亲近些,她不免想起自己也曾有这样毫无顾虑的时候。
她如此想着,心头不免泛上一阵浓重的涩意,喉咙间也似是被一团棉花塞入,耳边是细细碎碎的人声,是丝竹管弦声,她却是孑然一身,也不知阿爹阿娘哥哥他们在延州可还好?
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她尝听人讲,酒可浇愁,于是没忍住端起手边的酒杯,也不品酒中层次,一饮而尽,辛辣感当即刺灼着她的喉管,本来蓄在眼眶中的眼泪,被几声咳嗽带了出来。
翠微忙从袖间取出手帕得给沈宓,“良娣慢些,可还好?”
沈宓轻轻喘息后,用手帕将脸上的泪水轻按拭去,“无妨,喝得急了些。”
她收回手帕后,却看见面前放着一盏茶,在她的左手边,她不免看向顾湛,刚想同顾湛道谢,却听见了那阵清越琅琅的嗓音,那不是顾湛的声音。
“沈良娣当心,这宴席上的酒是为了迎合党项人的口味,比起大齐盛行的果酒,是会涩口一些,若是喝不惯,可以让底下人悄悄换掉。”
沈宓循声望去,正看见苏行简朝她温温一笑。
苏行简虽与顾湛交情甚好,但与顾湛并不一样,眉眼弧度和缓却不圆钝,腰间坠玉,深绿色官袍更显其清癯气质,与她第一次见面,脸上却总挂着和煦的笑,当得起那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多谢苏詹事。”沈宓礼貌应答,垂下眉眼,敛去自己眉间的失落之色。
她就说顾湛什么时候转了性,竟也能考虑到这么细致的事情,虽本就不抱幻想,但多少有些落差。
顾湛看她一眼,淡声道:“下次当心。”说罢招呼行走在席间负责添酒水的宫女,让她将扶箴面前的酒撤下去,换上常年备在宫中供女眷饮用的甘醇果酿。
然而即使只是果酿,喝得多了,亦会让人有些晕晕乎乎,加之殿内宾客众多,地龙炭盆更让人呼吸不畅,沈宓略感身体不适,只得牵动顾湛衣袖,道:“殿下,妾有些不胜酒力,且去更衣。”
顾湛点头:“早去早回,莫要在宫内其他地方滞留。”
等到了外面,冷冽空气从口鼻灌入,沈宓才觉得意识清醒几分。
更衣完后,沈宓却有些辨不清来时的路,宫中道路交错纵横,甚是复杂,她站在小道交错的路口,努力回想来时的道路,不想撞见了苏行简。
苏行简只在宴席正式开始前坐在顾湛旁边说了两句话,正式开席后,他与顾湛私交再好,依照礼节,也只能先去下首的臣子席位,是以沈宓也没再关注过他的动向。
苏行简朝她从容行礼:“好巧,沈良娣也出来赏雪么?”
“赏雪?”沈宓意外于他在这么重大的场合离席竟然是为了赏雪。
苏行简负手而立,发上沾雪,遥遥看向小道尽头,空出的一只手一指,“瞧见那处了么?宫中有一处倚梅园,这个时节雪映红梅,最具风情,”他说着看向沈宓:“臣生在淮扬,鲜少见到雪,却一直心向神往,不过听闻沈良娣曾在延州生活多年,想来见过前朝诗人笔下的‘大雪满弓刀’?”
他这句勾起沈宓昔日记忆,她笑道:“延州的雪是伴着壮阔而寥落的西风的,一落便是关山白首,纷纷扬扬,连日不歇,那片土地上的人亦是侠肝义胆,豪情万丈,确实不像汴京人士这般有笔墨柔情。”
想起在延州的生活,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要冲破这重重宫阙的束缚,要跳出其中的条条框框。
她没看苏行简,也不知苏行简的目光在她面庞上停留许久。
他那会儿与顾湛闲聊时提起过沈宓,顾湛对沈宓的评价是时时低眉顺眼,无聊无趣到极点,他只是听着,并未予以置评,如今看来,这沈良娣并不尽然如顾湛所说的那样。
沈宓说完这句,很快意识到苏行简与顾湛交情甚好,为避免误会,她连忙道:“苏詹事莫要多想,我并没有说汴京规矩不好的意思,也没有妄自议论殿下的意思。”
闻言,苏行简讶然,原来她这般是因为顾湛,他遂朝沈宓安抚一笑:“良娣不必多虑,苏某今日只当偶遇一气性相投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