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事宜繁忙,詹云湄大清早就起床离开,动静轻缓,不想打搅华琅睡眠,不过,华琅一整夜都在脑子里自己和自己打架,哪里又睡得着。
在听见窸窣穿衣响,以及几近无声的步调后,华琅才悄悄转过身,露一只眼睛在被子外,窥探詹云湄远去的背影。
她的背影高而挺,薄薄的披风边缘,毛缕被风吹动。
撩开帘帐,迎着熹微晨光,詹云湄彻底离开。
全程都没有回头华琅一眼。
华琅心里清楚,他并非什么美人,更不是懂讨好詹云湄的侍宠,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无关轻重的人。
所以他在责怪她不留恋的下一瞬间,就开始无穷无尽的自厌。
华琅翻了个身,他不太睡得着,可身子熬不住了,千斤顶压在眼皮上,疲倦睡去。
秋狩第三日,荣宁郡主带领一批人深入后山,由詹云湄跟随亲护,一袭人在黄昏时刻归来,猎来数匹大物。
荣宁郡主贪狼王的头颅血,横冲直撞入最深处,却被狼王反将一军,狼群包围她,所幸詹云湄和跟随的军将及时赶来。
最后么,自然是取到了狼王血,却不是头颅血,只是狼王脖子上的血罢了,而狼王也没有死,遁走了。
皇帝对荣宁的烈心,深感欣喜,大手一挥,又是赐宝剑,又是赐宝马的。
气氛被野兽的血液与战士们的热血点燃,当夜又是一场篝火。
而且,秋狩没出任何差错。
这些都是姚淑娘转述给华琅的。
隔着帐帘,华琅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什么样子,只知道詹云湄一定和往常一样,足以让荣宁依靠,就像有时候,他在依赖她一样。
对于荣宁郡主来说,詹云湄可以给她永远的安全感;对华琅么……
他现在就很不安。
“将军今晚又喝酒了么?”华琅的身子快要贴在帐帘上。
詹云湄从来没有禁足过他,可他担心自己乱跑会给她添麻烦。
他做不了什么,就只好想尽办法不添麻烦。
姚淑娘道:“喝了,一群人的热闹,不能败兴,将军今晚喝得还不少。”
“哦,叫她……”华琅顿了顿,叫她做什么呢,他还有资格管上詹云湄了不成?
于是垂下眼,小声说:“让将军注意身体,我先睡了。”
这是打头回地听见华琅说这么句话,姚淑娘是有点木愣,倒也能明白几分他的意思。
姚淑娘将帘帐斜开一条缝,意有所指:“华琅公公,要不要奴婢给您传消息给将军,让她早些回来?”
“不用。”
他从前最讨厌扫兴的人,换了今天,他也不能做让她扫兴的人吧。华琅如是想着,翻身背对帐帘,阖上双眼。
天亮起床,坐在榻边发愣。
天黑了。
詹云湄竟然……又不回来。
华琅凶恶皱眉,很快松开。
目光挪在榻头箱子上,分明隔着箱木,但他好像就是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冰凉的,剔透的,隔一会子就会染上詹云湄的温度,和他自己的。在无数个日夜,这种感觉爬满全身。
华琅当然听说过这种,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成为其一,甚至在詹云湄离去时,怀念它。
如果打一开始,詹云湄就没有把他从狱里接走,他干脆死了,也好,没什么可痛苦与留恋。
可是为什么她要带走他,给予他仿佛无垠的温柔,还纵容他的一次次怒火、失态和试探?
拥有过了再失去,就惶恐,就害怕。
剧烈的疼痛迸开,华琅猛地睁开眼,失力跌在榻下,吃力伸出小臂,攀住榻边。
他仰起头,大口大口喘气,雾汽涌在双眼,脸颊也逐渐化开红晕。
这怎么……和詹云湄带给他的,不太一样呢……
华琅很快处理好所有,这回跪趴在榻边,没力气动弹,背脊仍旧颤栗。
在终于缓神后,华琅站了起来,这时候,有人来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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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被野兽的血液与战士们的热血点燃,当夜又是一场篝火,肉香、酒香弥漫整个狩猎场。
眼看氛围烘托很不错了,詹云湄搁下酒盏,跟附近人低声打个招呼便离开。
晚风轻轻扬起鬓边碎发,吹散些许酒意,略模糊的意识里出现华琅地坐在榻边,颤抖着指尖攥她衣角,楚楚可怜地问她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
詹云湄低头,静默着,面上没有神情变化,手里磨着沾血的狼牙。
华琅要是真有这点心思,可就好了。
可惜,华琅太小心翼翼了。
忽地想起昨晚他的沉默,和后来忽然的拥抱,詹云湄微微蹙眉,思索着这些动作的意味。
突然,有人跑上来,道:“詹将军,梁伯狩猎被伤了,医官迟迟请不来,这里就您懂这些,烦请您去看看他吧!”
营帐吊着油灯,没有任何血腥气。
梁戎躺在矮榻上,见詹云湄来了,赶紧捂住左臂,慢慢虚坐起来。
他动作拖沓,一个坐起来的动作都用了半晌功夫,詹云湄实在看不下去,虚扶他起来。
“说说,哪里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