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动作微顿,手腕一翻长剑归鞘,扬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冷风灌入。
一个穿着体面,看着颇为精明刻薄老媪,带着两个小婢,抬着两口木箱子走了进来。
她脸上堆着笑:“给女郎请安。老婢姓赵,奉公主之命,给女郎送些衣裳首饰过来。”
“公主说了,女郎初来,想必行李简薄,这些都是公主精心挑选的时新料子和花样,特意命人连夜赶制出来。”
宁禾哦了一声,目光扫过那两口箱子,并未多言。
赵媪说完,却并不离开,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挂着笑,眼神期待地看着宁禾,显然是想讨赏钱。
宁禾岂会不懂她的意思,却只作不知,抬起眼,故作疑惑地问道:“赵媪还有事?”
赵媪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闪过不快,随即强笑道:“没事了,没事了,老婢告退。”
说罢,悻悻行了个礼,带着人退了下去。
宁禾耳力极佳,只听那老媪一面往外走,一面压着嗓子骂骂咧咧。
她冷笑一声,随手从窗边花盆里拈起一颗小石子,将窗户推开一条细缝,瞅准那老媪的背影,指尖微弹。
“哎呦喂!”
石子精准打在赵媪的腿弯处,她猝不及防,一个踉跄结结实实趴在地上,啃了一嘴雪泥,哎哟哎呦的痛呼声响彻庭院。
“谁?哪个杀才绊我!”
老媪狼狈爬起来,捂着膝盖,四下张望,却只见树影婆娑,空无一人。
宁禾噗嗤一声轻笑,顺手将窗户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喧闹。
过了一会,知秋领着另外三个侍女进来掌灯添炭,锦书和锦绣见到那两口箱子,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惊叹:
“哇,公主对女郎真好!”
“这箱子里的衣裳肯定很美!”
“女郎快打开看看呀!”
宁禾摸着剑看几人你一言我一语,懒懒摆手,示意知秋打开箱子。
箱内堆满了各色绫罗绸缎制成的衣裙,以及几件镶嵌着宝石的金玉首饰,光华璀璨。
就在锦书啧啧称赞时,站在后面一直很安静的小霜,突然“啊”了一声,伸手指着一件裙子下摆,小声道:“这,这里好像有块泥点子……”
众人闻言,顿时安静下来。
宁禾目光扫去,果然看见鹅黄色的裙裾边缘,沾着一点已经干涸的泥渍。
若不细看,难以察觉。
锦书和锦绣对视一眼,没有作声。
宁禾下了榻,伸手拿起那件裙子,仔细看了看,又翻了翻箱子里其他的几件衣物,发现不止这一件,有几件衣裙的腋下领口等地方,有着轻微的磨损痕迹,甚至隐隐能闻到熏香味。
她挑眉轻笑,这哪里是什么连夜赶制的新衣,分明是别人穿过的旧衣。
室内气氛一时凝滞。
知秋端详着宁禾神色,上前一步温声开口:“女郎恕罪。想必是前几日下雪,路滑难行,搬运箱笼的仆役不当心,摔了一跤,将箱子打翻,里头的衣物撒出来沾染了泥污。下面的人办事不力,竟未仔细检查便送了来,实在是该死。”
宁禾似笑非笑看着她。
知秋面不改色,继续道:“女郎若心中不悦,婢子这便去回了公主,重重惩罚那些粗心的仆从。”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责任推给了莫须有的仆役,显得既维护主子体面,又体贴宁禾的感受。
但真是这样吗?
若她真处置了那些奴才,恐怕第二天就得传出嚣张跋扈的名声。
宁禾瞥了知秋一眼,心说这女婢当是公主的心腹,专门派来坑她的。
她盯着知秋看,直看得对方微微垂下了眼,才忽然笑道:“些许小事,何须惊动公主?”
她将手中的裙子随手丢回箱中,“把这些都收起来吧,搬去东厢。”
四个侍女称是,把东西收拾好,搬了箱子出去。
屋里只剩宁禾一人,她望着窗外发了回呆,琢磨着这家人白日里的态度。
杜长文待她言辞温和,但不难看出并不热络,甚至可以说是疏离,并不像李胤说的“苦寻多年,盼骨肉相聚”。
而平阳公主更不用说,和她在大晋见到的那些世家贵夫人没甚区别。待人温和有礼,实际上骨子里是倨傲的。
再加上今晚衣裙这事,不难看出对方根本不欢迎她的到来。
不过这也正常,她毕竟是杜文长元配的女儿。只是手段也太恶心人了些,拿些旁人的衣裙,想把她当傻子哄。
宁禾摸着剑鞘,抬眼望向窗纸外朦胧漆黑的天。
管他呢,只要不妨碍她查师父的死因,她也不是不能忍。
宁禾拿着剑上床歇息。
迷迷糊糊的,她好像看到了段沉玉。
他峨冠博带,白衣胜雪,跪坐在一片雾蒙蒙中,乌发如水逶迤曳地,左手牵着条细链子,右手握着她的剑。
他纤长睫羽低垂,似乎喃喃了句什么。
正当宁禾要细听,他蓦地抬眼,直直看向她的方向。
宁禾吓了一跳,看清了他的双眼。
两丸眼珠浓稠漆黑,如同阴夜的天幕,不见半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