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谭子理!真国士无双也!”众弟子们阅信后,无不击节叫好。
“勉之!”杜延霖长舒一口气,胸中块垒顿消,立刻唤来徐思成,嘱咐道:
“谭知府愿以治下十万亩田土,为我“番薯’开疆拓土!此乃天赐良机,亦是我等“躬行求是’之志得以践行之关键!求是大学农圃所存所有藤蔓、块根、种薯,尽数交付于你!即刻组织精干人手,昼夜不息,全力扩繁种苗!务必确保开春所需!”
“必将竭尽全力!”徐思成激动得声音发颤。
于是,求是大学农圃,瞬间成了没有硝烟的前线。
而于此同时,欧阳必进那份言辞恳切、分量极重的奏疏,连同杜延霖首批进献的精选番薯以及那份请求推广的奏疏,历经舟车劳顿,终于抵达了京师。
京师通政司值房内。
通政使潘深埋首案牍,忽闻门外脚步杂沓,伴着沉重箱箧落地之声。
他皱眉抬头,却见值堂经历连滚带爬冲入,手中高举一份加厚火漆密封奏匣,身后衙役则吃力地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柳条筐。
“潘银台!浙……浙江急递!工部……工部欧阳尚书亲封!”
潘深心头一凛,起身接过奏匣。
堂堂工部尚书的密奏,潘深不敢有丝毫怠慢,亲取拆封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火漆。
他先展开欧阳必进的奏疏,只读了三行,瞳孔骤然收缩,握着奏疏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
欧阳必进乃严嵩妻弟,然而此疏竟立场鲜明地站在了严党死敌杜延霖一边,甚至不惜以项上人头作保!杜延霖的求是大学究竞有何魔力?!
潘深不由地心中骇然。
除了欧阳必进的奏疏之外,奏匣里还有杜延霖的推广番薯疏以及《求是农书·番薯初考》,欧阳必进在上面亦署了名。
而推广疏内,那“亩产数倍于稻麦”、“旱季可活”等语,更是石破天惊!
潘深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猛地转向那两个大柳条筐。
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掀开覆盖的草絮,露出里面沾着干泥、形状不规则的根块。
尽管徐思成竭力保持湿度和通风,但数千里舟车颠簸,那些原本精心挑选、饱满光鲜的块根,表皮已变得灰暗皱缩,许多块根上更是冒出了细小的、白生生的嫩芽!
番薯不同于土豆,土豆发芽会产生有毒物质,是不能食用的,但番薯发芽还是能正常食用饱腹,只是口感会变差很多。
“这……此乃何物?”早有通政司其他官员好奇地围拢过来。一名官员皱眉,用指尖嫌弃地拨弄着一颗发了芽、表皮微皱的番薯:
“形如树根,又似瘤块,还发了芽?”
“此乃“番薯’,”潘深记性颇佳,沉声提醒道:
“浙江巡按王本固半年前曾为此事弹劾过浙江提学副使杜延霖。杜延霖此番所上奏疏中说,此物可蒸可烤,味甘可饱腹。”
众官员这才恍然,随即议论纷纷。
“哈!此物就是杜提学口中的“活民神物’?灰不溜秋,状如怪瘤,能亩产数十石?”
“正是!”旁边一位官员接口,指着筐中发了芽的番薯:
“诸位请看,此物形貌丑陋,状如怪瘤,还生着这等白芽,污秽不洁!岂是能登大雅之堂、供奉人食之物?江南鱼米之乡,竟要推广此等蛮夷之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止粗鄙不堪,”另一位官员摇头晃脑,语带尖酸:
“王本固弹章言其心智昏聩,如今看来,半点不假!堂堂提学副使,不务圣贤之业,专研这等奇技淫巧、粗鄙不堪的“番’物,还要广而种之,简直是有辱斯文,败坏我大明体统!”
又一官员冷笑连连:“什么“躬行天下为公’,我看是“躬行于蛮荒’!此物若真推广开来,江南沃土尽种此等不堪之薯,岂不惹得四海嗤笑?我煌煌天朝,礼仪之邦,竟以此物为食?成何体统!”众人七嘴八舌,哄笑声此起彼伏,将杜延霖的苦心连同那几筐历经艰辛运抵京师的番薯,批驳得一文不值。
值房内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仿佛杜延霖和他那番薯,是这沉闷衙门里难得的消遣。
就在这哄笑声中,一直端坐主位、指节轻叩桌面的通政使潘深,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哂笑。“呵。”
这声音不大,却瞬间将值房内的嘈杂压了下去。
众官员不明所以,纷纷噤声,愕然地望向潘深。
只见潘深缓缓抬起头,脸上那抹若有似无的哂笑尚未褪去,他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讽刺他并未直接驳斥众人的议论,反而拿起那份沉甸甸、墨迹淋漓的欧阳必进奏疏,轻轻抖了抖,发出纸张特有的哗啦声。
潘深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雨点般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诸位同僚,高见纷纭,言之凿凿,谓杜延霖疯魔,谓此“番薯’粗鄙不堪、乃蛮夷秽物,断不可信,更不可推广。”
他顿了顿,目光在方才嘲笑得最起劲的几人脸上停留片刻,嘴角那抹讽刺的弧度更深了。
然后,他猛地将欧阳必进的奏疏往案上重重一放。
“啪!”
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