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精华所钟,非妖非邪。”王本固脸色涨红,在众人注视下,只得硬着头皮接过一块最小的蒸薯,极其勉强地咬了一小口,囫囵吞下,那滋味却如同烫嘴的山芋,让他面色更加难看。
“此一株,得薯几何?”欧阳必进蹲下身,亲手拿起一块生薯掂量,感受着那份远超寻常根茎作物的压手感。
“回大司空,”徐思成强抑激动,指着其中一个标记清晰的筐,说道:
“这一筐乃“吕宋藤甲字三号’所出,结薯大小七块,共重四斤有余!那边“乙字五号’,五块,三斤半!丙字一号,六块,近四斤!皆是今日新掘!”
他捧上那本墨迹未干的《求是农书·番薯初考》:
“藤蔓扦插仅四个月,便有如此收成!晚生按此等长势、密度推算,若精耕细作,亩产确可达稻麦数倍乃至十倍!实乃活命济荒之神物!”
数倍亩产!
随行官员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王本固看着筐中实实在在、泥土未干的硕大块根,再看看安然无恙且对番薯赞不绝口的欧阳必进、师生和老农,脸色由红转白,彻底哑口无言。
欧阳必进摩挲着手中温润的薯块,感受着那份沉实,仿佛触摸到了万千黎庶得以饱腹的希望。半响,他才缓缓起身,吐出两个字:“好物。”
杜延霖亦是颔首:
“我等所录《番薯初考》,从种薯育藤、扦插时节、培土除草、亲尝其味至今日收获之数,皆详载无遗。此乃“求是’之本,躬行之证。”
随后,众人来到“致知堂”。
罗洪先早已在堂前恭候。
堂内悬挂着一幅巨大的、墨迹尚新的《大明两浙海防山川形势总图》。
“此图……!”欧阳必进目光一凝,疾步上前。
他身为工部尚书,深知舆图之重,更知绘制精准舆图之难。
眼前这幅图,山峦走势、河流脉络、海岸曲折、府县城池,乃至卫所墩台、港口津渡,标注之详尽,位置之精确,远超他以往所见任何官图!
图上墨线勾勒,朱批点缀,山川河流仿佛有了生命。
“此乃罗念庵先生率地理科师生,历时数月,踏勘实测,利用新法完善而成,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各有分幅图,念庵先生历经十六年皆已几近成图。”杜延霖介绍道。
罗洪先上前,指着图上一处:
“大司空请看,此处乍浦港。旧图只标其名,新图则详测其水道深浅、暗礁分布、季风洋流轨迹。上月倭船袭扰,胡部堂便是据此图预设伏兵,于暗流交汇处设拦江铁索,大破敌船!”
“竞有此事?”欧阳必进惊问。
他深知东南倭事艰难,这份图的实用价值不言而喻。
“千真万确!”罗洪先声音带着一丝自豪,“我等以尺丈量,以罗盘定方位,以算学算远近,力求毫厘不差。此非空谈,实为守土安民之利器!”
一位官员忍不住插话,声音却低了许多,底气已显不足:
“绘图之术,终究是术,非为官之本……”
欧阳必进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地图上,手指划过蜿蜒的山川河流,仿佛看到了烽火狼烟,也看到了这“末技”所蕴含的磅礴力量。
他沉默良久,才道:
“此图,堪称国器。兵部、五军都督府,皆当备此详图。”
行经一处名为“格致堂”的院落时,一阵抑扬顿挫的诵读声吸引了欧阳必进的注意。
他示意队伍稍停,驻足聆听。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诵读的是《孟子·公孙丑下》的篇章。
然而,接下来的讲解却非照本宣科。
只听得一位年长教习的声音响起,沉稳而有力:
“诸生!孟子此言,非空谈王道。“得道’者何?于今时而言,便是得民心!筑堤修坝,使民免于水患,是得道;引种新粮,使民免于饥懂,是得道;清丈田亩,使赋役均平,亦是得道!”
“反之,若官吏贪墨,水利失修,良种束之高阁,赋税苛重不均,纵有坚城利兵,亦如沙上筑塔,终将倾覆!尔等研习经义,当思其微言大义,体察圣贤忧民济世之心,而非仅作科场敲门之砖!”堂内随即响起学生们低声的议论和提问,显然是在结合现实探讨“得道”与“失道”的具体表现。一位随行官员原本紧绷的面色稍缓,低声道:
“总算还讲些正经学间………”但语气中仍带着一丝挑剔,似乎觉得这讲解过于“功利”。欧阳必进却若有所思。
他透过半开的窗棂,瞥见堂内学子们或凝神思索,或奋笔疾书,并非死记硬背之态。
这经义的讲授,虽不离圣贤典籍,却处处指向实务民生,将“道”落在了“行”上,与“躬行求是”的宗旨隐隐相合。
他微微颔首,未发一言,继续前行。
最后,杜延霖引众人至“躬行堂”。
堂内并非讲经论道,而是数十名学生正围坐案前,激烈辩论。
案上摊着《浙江赋役全书》抄本、历年府县钱粮流水账册抄本、乃至民间田契抄件。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