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双手捧着两身青布袍子,指节捏得发白。
袍子边角被汗浸得发皱。
这袍子,是他从内务府杂役房找的,布料糙得能磨破皮肤,还打着两个补丁,哪敢让陛下穿?他脚步匆匆走进暖阁。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得发慌。
他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声音带着颤:“陛下,袍……袍子准备好了。”
朱厚照正坐在软榻上,指尖转着枚玉扳指。
见张永进来,才停下动作,挑起眉毛:“磨磨蹭蹭的,想让朕改主意?”
他伸手接过袍子,指尖划过补丁处的针脚。
针脚歪歪扭扭,是杂役自己缝的,倒比宫里的绣活多了些烟火气。
“奴婢不敢!”
张永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躬身,头快低到胸口。
“只是……只是外面人多眼杂,秋老虎又烈,陛下真要去,总得带些人护着,不然……”
他没敢说“不然出事”,怕触了霉头。
朱厚照笑了,把袍子放在腿上,拍了拍张永的肩膀:“这不就来了?去锦衣卫挑几个好手,要机灵的,别咋咋呼呼露了身份一一带短刀,别带绣春刀,太扎眼。”
张永眼睛瞬间亮了,像抓住救命稻草,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
“皇爷英明!奴婢这就去!保证挑最顶尖的好手,个个能打能藏,嘴还严!”
他转身就跑,袍角扫过门槛,差点绊倒,却没顾上疼。
只要有锦衣卫跟着,安全就有谱了。
朱厚照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又拿起袍子比了比一一长度刚好到膝盖,就是领口紧了些,得松一松。
他喊来小太监:“找把剪刀,把领口的线挑了,再缝松半寸。”
另一边,马文升怀揣着给事中改制方案,手按在胸口。
方案纸页碚得他胸口发疼,像揣了块石头。
他知道,这方案一拿出来,少不了被文官们骂“卖主求荣”。
他脚步沉重地走进内阁值房。
值房里飘着墨香,李东阳正伏在案上批阅奏折,朱笔在纸上划过,留下红色的痕迹。
“宾之。”
马文升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李东阳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抬头见他脸色蜡黄,眼底泛青,连忙问道:“陛下召见你,没说什么重话吧?王昭的事,没迁怒你?”
马文升把方案往桌上一放,纸页“啪”地撞在砚台上,墨汁溅出一点。
他往椅子上一坐,后背靠在椅背上,满是无奈:“重话倒没说,可给了个更难办的差事一一你看看这个。”
李东阳拿起方案,手指捏着纸页边缘。
刚看两页,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嘴角抿得紧紧的。
看到“给事中不得单名谏言,需附人证、物证,无实证者以“诽谤’论罪”时,他猛地把方案拍在桌上,声音都发颤:“负图!你这是……这是断了言官的根啊!”
“给事中向来以“风闻言事’为特权,就是要他们敢说、敢谏,现在要他们附实证、禁单谏,这不等于捆住了他们的嘴?往后谁还敢替百姓说话?”
“宾之,我也是没办法。”
马文升叹了口气,手按在案沿,指节泛白。
“陛下说了,这方案要是通不过,我就得去诏狱报到,跟王昭作伴。”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这几日冒出来的两个给事中,刘苣堵门骂街,王昭当庭说陛下“违孝道’,您又不是没看见一一陛下已经动怒了,连张鹤龄都能说抓就抓,更何况是我这个吏部尚书?”“我要是不拿出这个方案,现在怕是已经在诏狱里啃冷馒头了。”
李东阳沉默了,手指在方案上轻轻敲着,目光落在“六科给事中需轮值地方”那行字上。
他当然知道陛下的脾气,少年天子看着贪玩,可真要动了怒,谁也拦不住一一王昭被贬、刘苣被传旨申斥,都是在敲警钟。
过了半响,他才开口,声音低了些:“陛下还说什么了?”
“陛下还说………”
马文升搓了搓手,语气带着点为难。
“王昭不是说过,凡事得经过内阁同意吗?让您把这方案拿给内阁成员商量商量,尽快批了,别耽误了时辰。”
李东阳苦笑一声,拿起方案翻了又翻,手指划过“考成法”条款:“陛下啊,啥时候也学会这么揶揄人了。”
他顿了顿,眼神沉了沉:“不过,这方案虽狠,却也不是全无道理。给事中这些年确实飘了,眼里只有“谏言’的名声,没了“实务’的本分,查个贪腐都推三阻四,只敢盯着陛下挑刺。”
“罢了,我收下了。”
他站起身,手按在方案上,语气坚定。
“我这就去找谢迁、刘健的旧部说说一一他们要是敢反对,就让他们自己去跟陛下说,我不拦着。”马文升松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拱手道:“有劳宾之了。”
“同朝为官,说这些干什么。”
李东阳摆了摆手,看着他眼底的青黑,关切地说:“你也回去歇着吧,熬了一夜,脸色差成这样,再撑着要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