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后堂的烛火摇曳,灯芯烧得只剩半截。
油花“噼啪”溅在铜灯台上,黑渍堆了厚厚一层,像结了层痂。
周显脑袋一点一点,手肘撑在案上,差点把刚誉抄好的方案蹭脏。
他猛地惊醒,揉着发肿的眼睛,指节都泛了红。
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可手里的笔不敢停。
“大人,您再瞧瞧。”
周显把方案递过去,声音带着困意的沙哑。
“这六科给事中的职责划分,是不是够细了?”
方案纸页边缘被手指磨得发毛,上面的字却写得工工整整,每科的差事都列得清清楚楚。
马文升接过方案,指尖在纸页上蹭了蹭,沾了点墨渍。
他先翻到户科那页,目光停在“户科给事中专司核查漕运、盐税账目,每月需提交明细至司礼监,不得干预军政决策”那行字上,手指轻轻敲了敲。
又翻到工科:“工科给事中需每月巡查京营军械库、工部工坊,将弓箭损耗、铁器质量明细直报兵部,漏报一次罚俸三月”。
最后翻到最关键的“规谏”条款,他终于松了口气。
“够了。这样一来,给事中们有了具体差事,就没空盯着陛下挑刺了。”
吴谦见状,赶紧从炭盆边端过一杯热茶,杯沿还冒着白气。
“大人,您趁热喝。”
他指着方案里的“考成法”条款,眼里带着点狠劲。
“咱们还加了条硬的一一给事中若三个月查不出实际问题,或弹劾有误三次以上,直接贬为地方驿丞,去偏远州县管马匹!这下他们该不敢再空谈了吧?”
“狠是狠了点,却管用。”
马文升呷了口茶,热茶烫得他眦牙咧嘴,舌尖都麻了,却也驱散了些困意。
他把茶杯放在案上,茶水晃出一圈涟漪。
“陛下要的是办实事的人,不是只会摇笔杆子、拿「祖制’当挡箭牌的酸儒。这考成法,就是给他们套个紧箍咒。”
赵毅手里拿着针线,正把方案一页页装订成册,封皮是张厚宣纸,上面写着“六科给事中改制刍议”七个小楷字,笔锋都透着股谨慎。
他抬头,眉头皱得紧紧的。
“大人,这方案把给事中的“言官特权’砍了大半啊。”
““规谏君过’改成了“遇大政需六科联名上书,单名谏言无效’,连弹劾百官都要附实证一一会不会太激进了?都察院那边肯定会跳出来反对。”
“不激进点,过不了陛下那关。”
马文升把装订好的方案揣进怀里,起身时腿一软,手撑着案沿才稳住。
膝盖跪了一夜,早没了知觉。
他揉了揉膝盖,声音带着疲惫却坚定。
“咱们熬了一天一夜,赌的就是陛下要的“彻底改’。走,去坤宁宫,晚了怕陛下又改主意。”辰时的阳光刚好越过宫墙,金色的光洒在青砖路上,映得官袍上的补子都亮了几分。
马文升赶到暖阁时,朱厚照正坐在软榻上,手里翻着欧阳铎送来的北直隶赈灾月报,眉头微微皱着。月报上写着“河间府仍有灾民饿死,漕运粮迟了三日未到”。
“陛下。”
马文升躬身行礼,声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
朱厚照头也没抬,目光还在月报上,只淡淡问了句:“方案呢?”
“臣……臣带来了。”
马文升从怀里掏出方案,双手递过去,手心全是汗。
方案封皮都被汗浸湿了一角。
他站在原地,后背的汗把官袍里衬黏在皮肤上,难受得很,却不敢动一下。
朱厚照接过方案,慢悠悠地翻着,手指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轻响。
暖阁里静得能听见铜盆里冰块融化的“滴答”声,还有他翻页的声音。
马文升的心跳得像擂鼓,眼睛盯着朱厚照的侧脸。
少年天子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既没笑,也没皱眉,他心里更慌了:这方案改得太彻底,会不会让陛下觉得他们在应付?
翻到“六科给事中需轮值巡查地方,每年至少有半年在州县,不得久居京城”那页时,朱厚照的嘴角终于勾了勾,眼里闪过点笑意。
翻到“弹劾奏章需附人证、物证,无实证者以“诽谤朝廷’论罪,贬为庶民”时,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让马文升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
等翻完最后一页,朱厚照把方案往桌上一放,抬眼看向马文升,语气里带着点揶揄。
“这些老头子,果然是要逼一逼才能办实事啊。”
马文升心里一紧,连忙躬身。
“臣等愚钝,之前没能领会陛下深意,让陛下费心了。”
“方案我看了,很好嘛。”
朱厚照站起身,走到马文升面前。
少年天子的身高刚到马文升的肩膀,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龙袍下摆扫过马文升的官袍,带起一阵风。
“你看,你不是能干好实事吗?之前怎么总想着和那些酸儒抱团,拿“祖制’跟朕对着干?”马文升的老脸瞬间红了,从脸颊红到耳根。
五十多岁的人,被十五岁的少年当众教训,心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