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指尖刚触到仁寿宫的朱漆门板,便听见屋里传来“眶当”一声脆响。
那声音,像青瓷茶盏砸在金砖上。
碎瓷片飞溅的锐响格外刺耳,还带着茶水泼洒的“哗啦”声。
他顿了顿,指腹摩挲着门板上冰凉的雕花。
最终,还是抬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屋里,张太后端坐在紫檀木椅上。
她鬓边的鎏金珠花歪了半边,垂在脸颊旁晃荡。
手里攥着的素色帕子皱得像团揉过的纸。
青蓝色的宫装裙摆被泼出的茶水浸出一大片深色印记,湿痕还在往砖缝里渗。
地上散落着几片月牙白的瓷片,茶渍在金砖上晕开,像一滩浅浅的泪痕。
显然,她刚才听到门外动静,没拿稳茶盏。
“你还知道跨进这仁寿宫的门?”
张太后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
她没看朱厚照,只盯着地上的瓷片,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扶手上的花纹。
“我还以为陛下眼里,只有户部的账、东厂的番子,早没我这个「碍事’的母后了。”
朱厚照关上门,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没接话。
他看着太后鬓边新添的白发,那是这几个月才冒出来的。
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红芍被杖杀那天,他当着仁寿宫的面行刑,确实没给她留半分情面,也难怪她怨。
“怎么不说话?”
张太后终于抬头看他,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像熬了好几夜。
“是觉得杀了我的人、堵了我的嘴,就万事大吉了?还是觉得,我这个母后,没资格管你的事?”“儿臣不是来吵架的。”
朱厚照的声音放得平了些,目光落在她湿透的裙摆上。
“母后身子不好,刚入秋就穿得薄,别动气,仔细着凉。”
“别动气?”
张太后猛地拍了下紫檀木桌,桌角的银质茶盘都震得晃了晃。
帕子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我两个弟弟被你关在大同大牢里,每天吃馊饭、穿破衣,你让我别动气?”
“张家几十口人被你发往大同戍边,男的做苦役,女的缝军衣,你让我别动气?”
“朱厚照,你摸着良心说说,他们是犯了滔天大罪,还是掘了朱家的祖坟?就因为他们是外戚,就因为他们挡了那些文官的路,你就要赶尽杀绝?”
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都带了哭腔。
“你为了坐稳你的皇位,就眼睁睁看着我娘家破人亡?你忘了小时候,你舅舅抱着你去御花园摘桃子的事了?”
朱厚照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也有些发沉。
他知道太后疼弟弟,可那两个舅舅的罪,不是“外戚”两个字能轻轻揭过的。
他从户部账册里查得清清楚楚。
张鹤龄贪墨漕运银子二十万两,那是去年北直隶赈灾的救命钱。
若不是这笔钱被贪,去年冬天就不会冻死那么多灾民。
张延龄纵容家奴强占保定府三百亩民田,逼得三家农户卖儿鬻女。
有个姓王的老汉走投无路,直接撞了张家的石狮子,当场撞死。
桩桩件件,按《大明律》“贪腐满万斩”“强占民田至死流”的条款,判斩立决都算轻的。他没株连张家满门,已经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
“母后,”
朱厚照的声音沉了些,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张鹤龄、张延龄贪墨的银子,够北直隶这次地震赈灾三个月;他们强占的民田,逼死了三条人命。”“儿臣杀他们,是按大明律办事,不是为了“坐稳皇位’,是为了给那些死在他们手里的灾民、农户一个交代。”
“按大明律?”
张太后冷笑一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衣襟上,晕出小小的湿痕。
“那文官里贪墨的还少了?户部的刘安、江南的李嵩,哪个没贪?你怎么不一个个都杀了?偏偏盯着我张家!你就是偏心!就是记恨我是外戚!”
“贪墨的文官,儿臣也没放过。”
朱厚照想起被押去诏狱的刘安,想起正被抓的李嵩,语气更硬了些。
“会昌侯孙铭,是文官出身,强征京营士兵给自家修园子,儿臣不仅赐死他,还抄了他的家,把抄没的银子补进了军饷。”
“户部主事赵谦,跟着刘安刁难同僚、虚报账目,现在还在诏狱里待着。”
“母后,在儿臣这里,文官、外戚,律法面前没区别,谁犯了法,谁就受罚。”
“你!你就是故意的!”
张太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指着他的鼻子,手指都在抖,眼泪掉得更凶了。
“你就是记恨我当初拦着你用刘瑾、张永那些小太监,记恨我找李东阳他们给你递奏折!你觉得我碍着你掌权了!”
“儿臣是大明的皇帝,不是谁的傀儡。”
朱厚照迎上她的目光,没退半分,眼神里带着帝王的威严。
“母后要是真心为儿臣好,就该帮着儿臣整顿吏治,劝着舅舅们收敛,而不是帮着他们贪墨、护着他们犯法。”
“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