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衙门内,烛火燃了整整一夜,铜烛台上的烛泪积了厚厚一层,凝固成乳白的霜状,顺着烛台纹路往下淌,在案上晕出点点蜡渍。
欧阳铎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指节按得眼周发红,将最后一页赈灾方案纸叠得整整齐齐,纸页边角对齐,递到韩文面前,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大人,您再看看,这最后一段关于大同府军户安置的条款,是不是还得再细些?比如边军协助运粮的具体人数,要不要写清楚?”
韩文接过方案,指尖沾了点茶水,轻轻把微卷的纸页按平一他眼下泛着青黑,眼白里布满红血丝,显然一夜没合眼,可精神头依旧足得很,手指翻页时稳得没半点颤抖。
他逐字逐句往下看,目光在“军户与灾民分区域安置,以木栅栏为界,边军各派五十人协助运粮,每日派三名户部吏员、两名锦衣卫校尉共同核查发放数量,签字画押留存”这句上停住,随即赞许地点点头:“不用改了。这样既防了军民混杂生乱,又能让边军搭把手,还让锦衣卫盯着,堵了克扣的空子一一你这脑子,是真灵光,比那些只会抄旧例的进士强多了。”
欧阳铎被夸得脸一红,耳尖发烫,挠了挠头,语气带着几分腼腆:“还是大人经验足。要不是您提醒我“灾民怕散,得按村落聚居’,我还想着一股脑往空庙里塞,到时候人多手杂,连人数都算不清。”“办赈灾,最要紧是懂人心,不是懂账本。”
韩文把方案拢成一摞,用红绳从中间捆好,绳结打得紧实,防止路上散开,“灾民离了家,心里慌,按村落聚着,有熟人照应,能少些争抢;你还能想到让他们自己推选出“里长’管着,登记名册、分发口粮都让里长帮忙,这步棋走得比老夫细,既省了吏员功夫,又让灾民有了归属感。”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着方案核对了半夜一一老的有三十七年官场经验,知道哪些环节容易出岔子,比如粮车押送要避开偏远驿站,怕驿丞克扣;哪些人可能藏猫腻,比如地方乡绅借“捐粮”名义虚报数量。年轻的脑子活,没被旧规矩捆着,竟琢磨出“以工代赈”的法子:让青壮灾民帮着修塌了的官道,每日除了一斤口粮,再多发半升米、十文钱;老人妇女则负责缝补衣物、照顾伤员,同样给补贴一一既给了灾民活路,不白养着,又能顺带把运粮的官道修通,一举两得。
“还有这银子的调度,你这法子也妙。”
韩文翻到“款项明细”那页,眼里亮了亮,手指点在“绸缎折价”那条上,“你让刘瑾把内库折价的三百二十匹绸缎,先押给京城的“恒通票号’,按市价八折换现成的银子周转,等江南盐税到了再赎回来这法子省了运货去江南变卖的功夫,还能多凑出三万两应急,比老夫只想“从漕运结余里挪’强多了,考虑得周全。”
欧阳铎笑了笑,指尖摩挲着方案边缘,语气带着几分回忆:“也是碰巧。学生在江西泰和教书时,见过镇上的票号兑银子,不管是绸缎、瓷器,只要值钱,都能押着换现银,想着这绸缎一时半会儿变不成粮,押给票号倒省事,还能快些拿到银子。”
““碰巧’也是本事,说明你肯留心观察,不是死读书。”
韩文把方案往怀里一揣,起身时动作略顿,扶了扶桌沿才站稳一一久坐让他的腿有些发麻,“天快亮了,咱们这就进宫递方案。陛下等着回话呢,晚一步,北直隶的灾民就多饿一顿。”
欧阳铎也跟着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栽倒,连忙扶着桌子晃了晃,才稳住身形,语气带着几分担忧:“大人,要不咱们先歇半个时辰?您看您这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喝碗热粥再走也不迟。”
“歇什么歇?灾民在路边冻着饿着,没粥喝没地方住,咱们哪有脸歇?”
韩文摆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往门外走,“早一刻把方案递上去,银子粮草就早一刻运出去,就能多救几个人一一走!别耽误功夫!”
两人出了户部衙门,天边已泛出鱼肚白,淡青色的晨光穿透晨雾,洒在街面上。
晨雾漫在石板路上,把路面润得湿漉漉的,踩上去发着“沙沙”的轻响。
街上已有了行人,挑着担子的货郎、扫街的杂役、卖热粥的小贩,见韩文和欧阳铎一身官袍却面带倦容,怀里还抱着捆纸册,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一一这两位大人,怕是忙了一整夜。
“韩尚书,欧阳主事,这大清早的,您二位往哪去?”
一个卖豆腐脑的老汉笑着打招呼,他儿子在户部当算手,认得两人,手里的铜勺还在锅里搅着,热乎的白气往上冒,带着豆香。
“进宫。”
韩文停下脚步,指了指怀里的方案,语气简短却郑重,“北边地动了,好多百姓没房子住没粮吃,得赶紧把赈灾的法子报给陛下,让朝廷快些送粮送银子。”
老汉脸上的笑收了,叹了口气,手里的铜勺顿了顿:“可怜见的,昨儿听我儿子说,好些村子都塌了,埋了不少人。您二位可得赶紧催着送粮,别让那些苦命人冻着饿着,尤其是孩子和老人。”“放心吧,我们这就去,定不让灾民等急了。”
欧阳铎接过老汉递来的热豆腐脑,碗是粗瓷的,烫得他手指发麻,连忙塞了两个铜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