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铎指尖在泛黄的账册上飞速划动。
指甲蹭过纸面,留下细微的划痕。
他的目光如淬了冰的针,直直扎进“杂项支出”那页纸的墨迹夹缝里。
这看似规整的字迹下,似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连墨色都比其他地方浅了半分。
“大人您看这里,”
欧阳铎忽然停住动作,指尖精准地点在“修缮盐仓”四个字的边缘。
指腹摩挲着纸面的毛糙感。
“这墨色比旁边的浅,晕染的痕迹也不自然,像是后来添上去的,底下隐约能看出别的字迹轮廓,怕是被人改了。”
韩文连忙凑过来看,身子几乎贴在桌沿上。
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晨光眯起眼。
手指还蘸了点茶水,轻轻点在墨迹上。
茶水晕开后,“修缮盐仓”四个字底下,果然浮现出“徐府”两个模糊的小字轮廓,笔画遒劲,与上面的字迹截然不同。
“徐府?”
韩文眉头猛地一跳,手指瞬间攥紧账册。
纸页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哪个徐府?江南姓徐的官宦不少,难不成是……”
欧阳铎没等他说完,转身从值房的书架上翻出一本厚厚的《江南府报汇编》。
快速翻到正德元年的卷宗,指着其中一页用朱砂圈出的记载。
“大人您看,去年常州府的府报里提过,江南盐运使李嵩曾以“感念旧恩’为由,给常州“徐氏宗祠’送过两千两“岁贡’,还说“徐府修缮宅院,需资相助’一一这“徐府’,怕是故去的徐溥徐阁老的家宅。”
常州府正是徐溥的老家!
韩文的呼吸瞬间滞住。
徐溥虽在弘治十二年离世,可徐家在江南的势力却丝毫未减。
他三个儿子,长子徐元楷在常州府任同知,次子徐元材在应天府当通判,幼子徐元杰捐了个从七品散官,家里还占着常州府上千亩良田。
连常州知府见了徐家的人,都得客客气气,不敢得罪。
“是徐家……”
韩文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又带着几分惋惜。
“徐阁老在世时以清廉闻名,弘治爷还曾赐他“文渊阁大学士’金匾,没想到他家里人竞借着他的名头,挪用盐税银子!”
欧阳铎没接话,又将几本账册叠在一起,指尖在数字上一一划过。
语气笃定。
“大人您算一一盐引少发两百张,每张盐引税银五两,就是一千两;脚力钱多报一千两,说是“增雇脚夫’,却没任何雇佣文书;杂项支出一千两,被改成“修缮盐仓’,实则挪去给徐府修宅院一一这三笔加起来正好三千两,跟账面上的“盈余三千两’完全对得上!”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冷意。
“这哪是盈余?分明是把朝廷的盐税,挪去填了徐家的窟窿!”
韩文倒吸一口凉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他原以为只是小吏贪墨,最多牵扯到盐运使,没想到竟牵扯到故去的阁老门第!
徐家是弘治朝的勋旧,按说该给几分薄面,可眼下……
他想起前几日会昌侯被锦衣卫拖走时的惨状,又想起陛下让欧阳铎来户部时“查到底”的眼神,心里哪还敢存半点包庇的念头?
“不能瞒,绝对不能瞒!”
韩文猛地站起身,袍角扫过桌沿,带落了半盏凉茶。
茶水洒在账册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这事先得禀明陛下,让陛下定夺一一徐家牵扯甚广,咱们这些人,担不起这个责任!”
欧阳铎也跟着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本《江南府报汇编》。
语气坚定。
“下官听大人的,现在就去坤宁宫,把账册和府报都带给陛下看,让陛下知道实情。”
两人没敢耽搁,叫上两个户部的随从,揣着账册和府报,直奔紫禁城。
路上穿过午门时,正撞见几个锦衣卫押着四个官员往诏狱方向走。
正是今早被抓的刘安等人。
他们的乌纱帽没了,官袍也皱巴巴的,个个耷拉着脑袋,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见了韩文和欧阳铎,头埋得更低了,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上瞟。
欧阳铎心里微动,脚步却没停。
他知道,陛下既能为他撑腰,抓了刁难他的官员,自然也容不得这些挪用税银的蛀虫,哪怕他们牵扯到故去的阁老,陛下也绝不会姑息。
到了坤宁宫门口,守门的小太监见是户部尚书韩义和新上任的主事欧阳铎,手里还抱着账册,知道是有要事,连忙往里通传,连茶水都没敢让他们喝。
没片刻,小太监就跑出来回话,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陛下说,让二位大人直接进去,暖阁里候着呢,还让咱家把炭火再烧旺点。”
两人跟着小太监往里走,穿过抄手游廊时,见张永正蹲在廊下喂猫。
是只三花猫,毛色油亮,正用爪子扒拉张永手里的小鱼干,时不时还“喵喵”叫两声,倒比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事顺眼得多。
张永见了他们,连忙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