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的云锦锦帘被小太监轻轻掀开。
带着晨雾的寒气瞬间涌了进来。
韩文踩着青石板快步走入。
朝露沾湿了他的皂靴。
官袍下摆还沾着早朝路上的尘土。
连鬓角都挂着细密的水珠。
他刚从文华殿的早朝人群里脱身。
手里捧着三本厚厚的账册。
封皮上“弘治十八年户部亏空清册”的字迹格外醒目。
抬头时,却见朱厚照对面站着个青衫秀才。
手里捏着个磨得发白的布包。
布缝里露出半角《九章算术》的糙纸页。
韩文不由愣了愣,脚步顿在原地。
这暖阁是天子议事的禁地,连四品以下官员都难踏足,怎会有秀才进来?
他心里打了个转。
几十年的官场历练让他瞬间压下疑惑。
只是规规矩矩地对着朱厚照躬身行礼。
官帽上的帽翅轻轻晃动。
“老臣韩文,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韩大人。”
朱厚照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指了指旁边铺着锦垫的紫檀木椅。
“坐。把账册放桌上。”
韩文谢了恩,小心翼翼地坐下。
将账册轻放在案上,发出“咚”的闷响。
眼角的余光又扫了眼欧阳铎。
那秀才正低着头,肩膀微微缩着,手指紧张地绞着布包带子。
一看就是没见过宫廷大场面的样子。
他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这秀才若是寻常书生,绝无可能站在这里。
朱厚照端起茶盏抿了口。
碧螺春的清香在暖阁里散开。
才慢悠悠地开口。
“韩文,朕登基快两个月了吧?”
韩文心里猛地一紧。
瞬间挺直腰杆,起身回话。
“回陛下,自陛下登基至今,还差三日,便是整两个月。”
“两个月啊………”
朱厚照放下茶盏。
指尖在账册封皮上轻轻敲着,发出“笃笃”声。
“朕登基之初,便让你追缴弘治十八年以来的所有亏空一一金花银、太仓银、军饷结余,这事儿你办得怎么样了?”
这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砸在韩文心上。
他的脸“唰”地白了,比宣纸还无血色。
连忙起身躬身,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
“老臣……老臣已追缴七成,共计一百二十三万两。余下的……余下的多是英国公、定国公等勋贵世家,还有江南盐商拖欠的盐课,老臣正设法催缴,只是……只是他们百般推诿……”
“七成?”
朱厚照挑了挑眉。
语气陡然冷了些。
眼神像淬了冰。
“朕要的是“所有’,不是“七成’。朕给了你两个月时间,你只办得七七八八,这就是你户部尚书的本事?”
韩文的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金砖上。
账册被他碰得滑落在地。
“老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他知道,新皇登基最忌办事拖沓,尤其是追缴亏空这种动了勋贵、文官奶酪的事,办不好,丢官都是轻的。
前几日会昌侯的下场还历历在目!
果然,就听朱厚照接着说。
“按说,你这办事不力的样子,朕该把你革职查办,让更能干的人来坐户部尚书的位置。”韩文的头埋得更低了。
额头抵着金砖。
后背的官服瞬间被冷汗浸透。
连呼吸都带着颤。
“老臣罪该万死……”
可朱厚照话锋又一转。
语气缓和了些许。
“但你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十年,弘治朝的旧账、各省的税赋门道、勋贵的猫腻,怕是没几个人比你懂。朕还得用你这把老骨头。”
韩文猛地抬起头。
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被狂喜取代。
声音都带着哭腔。
“陛下……陛下宽宏!老臣感激不尽!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别忙着谢。”
朱厚照摆了摆手。
指了指旁边早已吓得僵直的欧阳铎。
“他叫欧阳铎,是朕从江西泰和找来的,精算学,懂税赋,是个人才。朕让他去你户部任主事,正五品,专管查账追缴亏空。”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指尖指向散落的账册。
“你得手把手教他一一教他看太仓银库的账,教他算各省的田税,教他怎么把那些勋贵拖欠的亏空给朕追回来。”
“这次你要是再不合朕的意,别说官位,小心你的脑袋。”
“老臣遵旨!老臣一定倾囊相授,绝不敢有半分藏私!”
韩文连忙磕头。
额头撞得金砖“咚咚”响。
声音虽颤,却比刚才坚定了许多。
能保住官位已是万幸,教个年轻人算什么?
何况这是陛下亲自选定的人,定然不一般。
好好教着,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