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轻轻撩起暖阁的云锦软帘。
金丝绣成的流云纹在晨光中泛着微光。
他侧身,恭敬地引着欧阳铎往里走。
袍角扫过门槛,没发出半点声响。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出两人的身影。
脚步声轻得如同落雪般细微,生怕惊扰了阁内的静谧。
“陛下,欧阳先生到了。”
刘瑾弓着腰,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翼翼地回话。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欧阳铎攥着布包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出了白色。
布包里露出半角糙纸一一正是那本《九章算术》的扉页。
朱厚照正对着窗台上的腊梅出神。
嫩黄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折射出细碎的光。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
身上没穿龙袍,只着一件月白常服,领口绣着极小的暗龙纹,腰间束着素色玉带。
脸上没有半点帝王的威严,倒像个刚从书斋出来的少年。
他摆了摆手,语气随意:“你下去吧,顺带把韩文给朕找来。让他带上户部近三年的田税账本。”“奴婢遵旨!”
刘瑾连忙应道。
他又转头给欧阳铎使了个眼色,眼尾的皱纹挤成一团。
那意思是“少说话、多磕头,别惹陛下不快”。
随后,他踮着脚退了出去。
临走时还细心地把锦帘放了下来,软帘与门框贴合,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
暖阁里只剩下两人。
三足铜炉里燃着龙涎香,烟气袅袅升起,在烛火的热气里微微晃动。
将欧阳铎的影子投在明黄色的帐幔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是头回进皇宫,也是头回见天子。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温热香气,腿肚子却直打颤,慌得连最基本的君臣礼节都忘了。
“学……学生欧阳铎,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
“咚”一声,重重跪在了冰凉的金砖上,额头差点磕到地面。
布包也掉在了一旁,《九章算术》滑了出来,页脚的折痕格外显眼。
朱厚照连忙走过去,伸手扶他的胳膊。
“起来吧,不用多礼。在朕这儿,规矩没那么多。”
指尖碰到欧阳铎的袖子,他才发现这秀才穿得竞如此单薄。
青衫的料子粗得略手,袖口还磨出了毛边,显然是洗过无数次的旧衣。
欧阳铎被扶起来时还低着头,眼睫毛颤得像振翅的蝶。
“谢……谢陛下。”
他声音细若蚊纳,带着未散尽的惶恐。
“坐。”
朱厚照指了指旁边的紫檀木椅,椅子扶手雕着缠枝莲纹,打磨得光滑温润。
他自己先坐回了主位的梨花木软榻。
又吩咐侍立的小太监:“给欧阳先生倒杯热茶,要温的,别烫着他。”
小太监应着去了,脚步声轻快地消失在帘后。
欧阳铎这才敢偷偷抬眼,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瞄朱厚照。
年轻的天子正端着茶盏,指尖摩挲着杯沿,脸上没留胡须,笑起来时眼角还有点少年气,眼神清亮,没有半分轻视。
倒比他想象中亲和得多。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越慌一一怕自己粗鄙的言行,辜负了这份随和。
“家是泰和的?”
朱厚照先开了口,语气像邻里拉家常,彻底打破了阁内的沉寂。
“路上走了几日?锦衣卫没慢待你吧?”
“回陛下,学生家在泰和乡下,离县城还有三十里山路。”
欧阳铎连忙欠身,腰弯得极低。
“路上走了八日,锦衣卫的官爷待学生极好,马车里铺了棉垫,一日三餐有鱼有肉,还给学生备了新棉袍·……学生实在受宠若惊。”
他说着又低下头,手指绞着青衫下摆。
“学生……学生没想到陛下会召见一介秀才,实在惶恐,连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惶恐什么?衣裳旧点怕什么?”
朱厚照笑了,端起自己的茶盏抿了口,茶水是刚泡的碧螺春,清香四溢。
“朕听说你在江西学政副官李大人家里教书?平日里除了讲书,还爱琢磨些什么?”
这话正好问到了欧阳铎熟悉的事。
他紧绷的肩膀瞬间松了些,眼睛里也泛起了光。
“回陛下,学生除了讲书,最爱看的是《九章算术》,尤其是“均输’“粟米’两篇,总觉得里头的算法不光是算题,还能用到过日子上。”
“前些日子还给学生们讲怎么算田亩税,比如一亩水田收多少稻子,折算成银钱该交多少税,只是……只是学生瞎琢磨的,登不得大雅之堂,让陛下见笑了。”
“《九章算术》?朕也看过那书。”
朱厚照眼睛亮了亮,往前倾了倾身子,手肘撑在榻边的小几上,语气里满是兴致。
“里头的“方田’篇算土地面积,倒是清楚,可真要用到收税上,就不那么容易了吧?比如不同的地,收成不一样,怎么算才公平?”
欧阳铎没想到天子竟也懂算学,惊讶地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