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挨了姜璎云一拳,他笑揉着胸口反倒心满意足。不过姜璎云没管他,眼睛只凝望孟殊台,想要得到一件很重要之事的回复。“孟郎君,忘了问,我给九安的青梅酒你放在他墓前了吗?”眸光始从乐锦面容上移开,孟殊台顺滑的青丝垂到肩头,擦过乐锦手背,阴凉凉的。
“姜娘子放心,我早已妥帖放好,一直在他墓前。”几乎是本能,乐锦一步迈向后方,躲似的错开眼前白衣胜雪的华美郎君。他撒谎。
九安的墓前除了他给的东西外,什么都没有。胃里一阵灼热翻滚,恶心想吐的感觉卷土重来,在乐锦体内搅得她头晕目眩,整个人像风吹落叶似的站都站不稳。
“乐娘子!”
眼见着人要倒下,孟殊台一把抓过乐锦的小手臂,将她扯到自己怀里稳稳圈住。
手掌刚抚上她颤抖的单薄背脊,孟殊台却感受到胸膛前一股猛推的力量。他和乐锦分开了。
乐锦面色苍白如纸,额上甚至有些冷汗,一开口嘴唇也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我要回家。”
她讲完,一个人不管不顾,跌跌撞撞挤过人群。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回头真的会吐出来。
洛京城内水道众多,各形各色的水灯在水面如缓缓流动的金橘灯毯,光华灿火烂。
水灯多,放灯的人就多。
乐锦只有躲入水边的蜂拥人群,跟着他们沿河而动,把自己泡在别人的欢声笑语里才能稍微缓解那如蛇缠身的恐惧。她不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姑娘,十六年人生经历里早见识过人性的恶。可她所处的阶层上,恶意都是明枪明刀,野蛮而直接。乐锦不喜欢,但尚且可以辨认得出,与它们泾渭分明。
但孟殊台不一样。
他像是盘踞在阴暗潮湿角落中的长蛇,悄声掩盖住自己的鼻息,甚至为了捕获猎物可以蛰伏在一层又一层的蛇蜕下。每次乐锦以为对他的恶毒已经了解时,却又在他的蛇蜕中摸到一颗淌涎的毒牙。
她差一点以为姜璎云真的不记得她!以为他们早早把“九安”抛弃各自生活了!
其实没有对吗?
其实她这颗尘埃在别人的生命里产生过意义和情感,她不愚蠢,更没有自作多情。
心脏一阵一阵绞痛,但更多的是对孟殊台的气愤。他毁掉了本来美好的一切。
袖中双拳紧握至颤抖,乐锦暗自朝满河水灯呸了一口。这水上的“银河"像极了孟殊台家中那满廊的玉灯。一样的耀眼,一样的华丽,一样暗连着权势与富贵。
曾经乐锦在那灯廊下觉得自己渺小卑微,但此刻恍然才觉人和人之间哪里有什么尊卑?
把心剖出来,还不一定谁黑谁红。
头脑渐渐归于平静,人一放松,疲惫却又压过来。乐锦是真有点累了。
抬手按了按发酸的眼眶,她在一处小石桥边暂停行步。身侧人们结伴成群,有小姐妹一道游玩,有恋人夫妻携手漫步,有一家子共逛街市……他们各有各的和美,皆是热闹的人间。她双手撑着桥上石栏,有点想三妞了。
细细盘算,现在这么被动下去也不是上策,和孟殊台在同一个时空多相处一天就多反胃一天。
那对不起了乐昭,你的刁蛮恨嫁妹妹又得上线了。不过这也算好事,毕竞等乐锦完成任务走了之后,乐昭真正的妹妹“乐锦”才会回来。
“娘子!”
忽然一声焦急的呼喊把乐锦的思绪拉回现实。乐锦一惊,寻声而望,“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家中静养吗?”
上一次宝音病还没好全出门就遇见了祸事,乐锦后怕得要死,所以她今夜出门特意没有带上宝音,只嘱咐她安生休息,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自己一定给她带回来。
宝音扒拉开人潮钻到乐锦身边,叉腰大喘气:“出事了!”“冯郎君的爹娘到咱们家来,说是儿子离家后就再也没回来!他们知道冯郎君是来洛京找了娘子,现在问咱郎君要人呢!”冯玉恩!
他不是早就回疏州了吗?这么长的时间他就是爬也该爬回家了啊!他没有回家,那会去哪儿?他一个只知花天酒地的小少爷又能去哪儿?最后一个见他的人是谁来着……
孟殊台。
宝音扶着的手臂一下子软掉,她问:“娘子,你怎么没力气了?”但乐锦耳朵听不见。眼前景象刹那虚焦,宝音的五官像蜡一样化开,整个世界扭曲挑动如火焰灼痛的热感拉扯着。
零碎的记忆在乐锦脑海中跳动。
那天孟殊台送走冯玉恩后去净心寮沐浴露很久,他做了什么需要白天沐浴一滴眼泪从眼眶往外冒,仿佛起了个头似的,成串的泪珠噼里啪啦落下,宝音措不及防。
“娘子你别哭,冯郎君那么爱你,怎么会舍得出事留你孤零零一个人呢?他肯定好好的……”
宝音轻轻抱住乐锦哄着,可怀中人只是摇头,语调颠来倒去,听不甚清。“是啊,他那么爱乐锦,这么远的路都来了……我该去送他的。他那么爱乐锦,最后见到她会很开心的……可是我没有,我没有……甚至冯玉恩最后的记忆是深爱的青梅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心脏滚落冰窖,结了一层名为"自责"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