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视着他,期待着他说出那句。
她仰起的脸映着日光,眼神比最为剔透的松石还要明灿。崔沅的目光被她的发间吸引一-一根玉簪,在日光下散发着淡淡的莹润光泽。
是那一日进宫前,她与他交换的那一根。
她已是金枝玉叶,华钗首饰无数,怎的还戴着他这一根。便是这样一根简素的玉簪,令他原本略有些浮的心定了下来。“就是来告诉你这个事。”
“没事了。”
以后都没事了。
“往后只需再慢慢将养几月,便好全了。”“真、真的吗"叶莺恍惚地脱口而出。
不是没想过会真的没事,只是这些日子受到的冲击太多太大,太像梦了…若醒来真发现是一场空梦,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落差。崔沅拥住一头扎进怀里的人,面色未变,声音却柔近叹息,“怎就又惹得你哭了呢?”
叶莺不语。
他道:“虽刘御医不日也会进宫复命。但我想着,亲口与你说,应当会比从旁人口里听说的要更令你高兴,于是便来了。”叶莺便笑了。
笑容冲开了模糊的泪光,身后日光拉长二人影子,照得眼前一片明亮。崔沅亦是露出些笑容,不过马上就淡去。
国丧。
两人都想到一处去了,紧贴的身体很快分开。可目光却无法分离,缠绵在一起。
叶莺偏要问:“就是这个事吗?”
崔沅看着她。
“我还以为,是你想见我了。"她眨眨眼。风动林梢,沙沙声响,温柔拂起她鬓边碎发。崔沅幽幽地看着她:“臣亦以为,殿下见到臣当会高兴。”这称呼近日听得多了,可经他玉琮般清润的声音说出口,仍旧使叶莺耳根发烫。
她搓了搓手中的银杏叶杆,努力转移注意力:“难道我不高兴吗?”崔沅不语,只目光落在微微濡湿的襟口上。“…“叶莺移开视线。
太极宫远离掖庭宫,亦远离后妃居所,是以两人在这片园子中闲逛也无甚大碍。
崔沅微微落后她半步,以君臣礼护行。
走过银杏林,又到菊园,孔庙深红色的墙檐逐渐出现在视线当中。崔沅忽地道:“今科祭孔宴定在了下月十五。”叶莺点点头,有些不明所以,“知道了。”崔沅抿抿唇,欲言又止。
他罕见有这副模样,叶莺心痒死了,追问他也不说。倒是使自己想起来件事。
“…说是怎么叫我都不醒,嗅见你给的幽兰香就醒了。”当时觉得后怕,如今说来,只作轻松语调。崔沅一顿:“什么时候病了?”
叶莺小声道:“前不久,太后殡天前一夜。”她将那件事告诉了他。
其实她醒来后听说,第一反应竞是,该不会是被她给气死的吧?但觉得自己应当没那么大本事。
崔沅喉咙发梗,算算,正是他低烧不醒的那段时日。所以…没有遣人传话或是问他情况,是因为她也自顾不暇,并非是心心里忘了他。
纵使事情已过去许久,甚至太后已殡天,心里还是有股怒意漫腾。见他神色逐渐冰冷,叶莺解释道:“人死债消,我倒是不气这件事了。只觉得她杀孽太重,便是醒来时突然得知她…竞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样说其实不太好,毕竞是她礼法上的祖母。但对着的是崔沅,身边又没有旁人,她不知觉就把这些时日憋了许久的话都倒了出来。云扶与阮姑姑,到底不是什么话都能对她们说得出口。“我做的那个梦着实奇怪,多亏了你这幽兰香,救我一条小命呢。”至少她如今好生生地站在面前,崔沅不欲浪费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叫她还要担心,暂且松了神色。
“我已是说过,香能寄情。"他垂眸看她。崔沅是典型的文人,自然身上也有文人的一些通病。说好听是细腻,说不好听是矫情。
面色淡然之下,心跳似失了一拍。不免感慨,自己与她竞这般相通…昏迷、沉梦不醒,又因对方的羁绊而醒,何其相似。有道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只他希望,如这般灵犀,日后还是不要再有的好。本想将自己的梦也与她说一说,但那般险境……恐怕又要惹得她掉泪。崔沅动了动唇,却没发出声音。
叶莺见他今日频频欲言又止,深觉有鬼。追问,问不出个所以然,大为心痒。
便趁着四下无人,想使出耍赖那一招。
却不想花丛中拐出来一个颀然窈窕的身影,正与他们面对面撞上。不是怀庆又是哪个?
叶莺的手还攀在崔沅的袖子上。
十根春葱似的指尖,雪白中透着淡淡的粉,攥着玉色的袍袖。蓄了近一个月的指甲已长出不少,被云扶每日精心修养得莹润剔透。怀庆的目光遽然缩紧。
死死盯着那双交叠的袖口,仿佛要剜出个窟窿。崔沅记得她,也记得那些被“偶遇”时不太好的回忆。他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挡住叶莺身形,淡淡颔首:“怀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