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绝,病势反复"。这一日来了,含凉殿正在吃锅子。
自然不是那种牛油辣锅,而是山菌熬的清汤锅底,涮的也都是些菜蔬。最多也就是一壶牛乳了。
皇帝见桌上这般清淡,蹙了蹙眉,对宫人道:“去与厨司的人说,公主病着,不必跟着茹素,孝道又不在口舌上。”此话一出,叶莺忍不住好笑。
她若是连这口舌之“孝”都不守,那可真就一丝一毫也不剩了。1又紧紧绷住了笑,国丧呢。
眉眼到底因这些微表情一瞬灵动了起来。
这些小表情或许不够端庄,皇帝却十分欣慰。气氛好,叶莺的话便多了起来。也可能是那天最后令人安心的龙涎香味和清醒后皇帝急急赶来的模样触动了她,总之,当她看见皇帝难掩疲惫的脸色,破天荒主动为他盛了一碗汤。
“陛下须保重身体,白日劳累,夜里更得好好休息啊。其实我已好得差不多了,不用每日来探望的。”
皇帝看着面前那碗汤,有一瞬的愣怔。
第一反应竟是舍不得喝。
再听耳畔絮絮关心心的话语,声音又轻又软,一时内心也颇为柔软。“……好。”
借着暖融的灯光,叶莺看清皇帝的眼中似有水意。她抿了抿唇,别开眼去,心头有一处软软的,大概是动容的感觉。国丧第十日,而今宗室皇亲们都已不必去哭灵了,叶莺便也光明正大地“病愈"了。
其实窝在宫里也好,不必见外人,更不必担心发生之前那种事。虽说太后已不在,宫里再没有人敢在这时找她的不痛快,但这件事总归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些阴影。
只是宫殿里帐幔陈设一水的凄白,令人看久了觉得心头不适。九月廿三这日,叶莺坐在窗边书案前,沉心悬腕,提笔默诗。窗扉半开着,天光正好,洒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勾勒出光晕。正是风满庭除,琴瑟静好的景象。
云扶轻手轻脚走近,将热牛乳搁在案边,伸头正看见她默下的那句一一“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①
云扶轻轻笑了一下,看着窗外的天光园景,道:“殿下大病初愈,不妨出门走走吧?”
免得憋在屋里,憋坏了。
“咱们长日住在这北宫里,殿下还没逛过太极宫的园子吧?眼下这时节,银杏、菊园,都是极好看的。”
叶莺抬头问:“真的?会不会不好?”
云扶道:“那银杏林子靠近孔庙,素日无人去的,只有秋闱祭孔前才会使人打扫出来。”
叶莺便放心了。
皇帝体恤她,她也投桃报李,不欲给他惹出许多麻烦来。便换了一身可以出门的体面素服,淡淡钗梳,与阮姑姑说了一声后,和云扶沿着千步廊往太极宫去。
这是九月下旬了,一阵秋风拂过,落叶萧瑟。孔庙旁果如云扶说的那般,一片金黄灿灿。银杏叶子铺了一地,脚踩在上头,发出很轻的”嚓嚓"声。叶莺想起小学时,每年这季节都会与同伴约着大课间到孔庙去,挑捡好看的银杏叶夹在书里,待一段时日后,便干燥成了一枚银杏书签。那样的生活虽然远去了,可银杏叶还有很多啊。她蹲下身,浅水色的百迭裙自然垂散铺开,秋风悠悠荡荡,卷着树梢上摇摇欲坠的几枚银杏叶片,落在裙摆上,为单调的素绸添上几点金秋。正当她为寻到一枚几乎完美无缺又极度对称的银杏叶而欣喜时,忽然一双黑缎皂靴出现在眼前视线中。
这是一双男子的脚。
非是内侍,非是少年,而是成年男子才会有的脚。在这宫闱之中,只有三个人,皇帝、梁王、岐王。叶莺抬头,却不想,看到了一个熟悉却不该出现在这的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也是做梦都想的人。
她几乎是跳了起来,惊讶:“你怎么来啦?”他穿了一身玉色圆领袍,腰佩躞蹀带。日光从纷落的银杏枝头漫入,明媚而温柔,徐徐勾勒出他挺拔身形、清潭眸子,更显俊美。<1分别近一月,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觉得新鲜。嘉木载荣,朝阳孔曦。
是为嘉阳。
初得知时,崔沅便知道,这非是礼部拟定的封号,是皇帝对世人昭告,愿将所有一切美好、灿烂的事物予她。
怎么不叫人动容。
崔沅看着她晨光中的粉黛盈腮,一直没有离开视线。他道:“来看看你。”
叶莺尚未来得及欣喜,想到什么,倏地回头,左右寻觅。适才跟在身侧的云扶,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不必找了。“崔沅幽幽看着她,“她已回去了。”叶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若非有人递话接应,他怎得入宫禁,又怎得这般精确地寻到她在这儿?必是那幽兰香的缘故。
那日桑叶在朱雀门外追上她时,皇帝身边许多宫人都看见了。叶莺呆呆地看着他:“可你的身体……“没事吗?秋光里,崔沅向前迈了一步。
颀长的阴影投落下来,将她完全笼罩。
微妙的压迫感。
她这才发现,他的面色不再如寒玉般冷白,这样逼近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来自他身体散发的热度。
叶莺心中一动,不知道怎么,竟紧张起来。会是她想的那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