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碾过冻土，停在军区后勤食堂后门。
引擎轰鸣刚歇，厚棉帘子“唰”地掀开，一股裹着酸菜炖肉霸道香气的热浪扑面涌出，瞬间驱散了车里的寒意。
“陆首长？稀客啊！”高大娘粗亮的嗓门压过厨房嘈杂，油亮的围裙在腰前打了个结，圆脸被灶火烤得发红。
她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像探照灯，先扫过陆晏临冷硬的脸，又精准地落在他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的方倾羽身上。
她忽然眼里火花一闪，嘴角咧开个心照不宣的弧度：“哎哟！还带人来了？稀罕呐！咋，想吃点啥？酸菜锅正滚着，肉片子厚着呢！”
陆晏临没接她促狭的腔，一步跨进烟火蒸腾的后厨，靴底带起几点融化的雪水泥渍。
他径直走到咕嘟冒泡的大铁锅前，看也没看旁边堆着的棒骨和酸菜盆，点向灶台边几个小碗碟：“锅底多加两片姜。”
“冻豆腐别切太碎。”
“血肠下锅前，油煸一下边儿。”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锅铲碰撞声，“封坛的老醋乳，捞一小勺添进去。”
说罢，他把刚才从大棚里摘的新鲜蔬菜一股脑全放桌上。
高大娘抄着大勺的手停在半空，眼珠子瞪得溜圆。
冻豆腐碎不碎？血肠煸边？还老嘈乳？
这细致到头发丝儿的口味要求，打死她也不信是陆晏临自己吃的！
她眼神一下子转向门口刚脱下军大衣，露出里面旧蓝布衣的方倾羽，脸上那“逮着了”的表情简直要飞出来。
陆晏临像是没看见，偏头对跟进来的小炊事兵快速交代了几件营房修缮的急务，语速快得像子弹上膛。末了，才像刚想起方倾羽般，下颌朝她那边一扬。声音平板无波，却刚好能让方倾羽听见：“上午消耗大，补充点。”他目光在她额角未干的细汗上停留半秒，“弄点热乎的。”
话音未落，他人已转身，军靴踏地声急促，后门吉普引擎几乎同时咆哮起来。
车胎碾过冰面卷起一股寒风，瞬间消失在飘雪的灰白天色里。那背影，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啧，消耗大……”高大娘手里的铁勺“铛”一声敲在锅沿，震得方倾羽回神。
她扭过头，冲着吉普消失的方向撇嘴，又转回来，上下下下地打量方倾羽，眼神活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新鲜！首长几时管过别人饿不饿肚子？还“补充点’？酸菜锅里添醋乳？冻豆腐不能碎？哎哟喂……”她拖长了调子，油乎乎的手一拍大腿。
“丫头，你跟大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给他灌啥迷魂汤了？这木头疙瘩开窍开得也太快！”
方倾羽瞬间理解她口中揶揄，耳根唰一下泛起红热，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她走到墙角水槽边，拧开水龙头，哗哗冲洗起一盆冻白菜帮子。
冰水刺得指骨发麻，反倒压下了心头那点被勾起的微妙涩意。她低头，用力掰开冻得梆硬的菜叶，声音闷闷的：“大娘说笑了。陆首长就是……公事公办。”
“公事公办？”高大娘噗嗤一笑，手里大勺在锅里搅得风生水起，酸香混着肉香更浓了。
“他公事公办的时候，脸比外头那冻土还硬！能记得谁爱吃啥？还添嘈乳？俺在这灶头干了小二十年，头一回见他点菜点得这么“讲究’！”
她舀起一勺滚烫的浓汤，吹了吹，自己先灌了一大口，烫得直吸气，却满足地咂咂嘴。
然后顺手把勺子塞方倾羽手里：“来，尝尝！俺这酸菜锅，熬的年头比他那岁数都大，保管比你耗的那点子力气值当！”
方倾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粗瓷碗，碗里汤色浓白，浮着金黄的油花，几片煸得边缘焦脆的血肠沉浮其间。
热气混着酸香、肉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醪糟甜香扑在脸上。她小心吹了吹，抿了一口。瞬间，一股浓郁得近乎霸道的酸香直冲鼻腔。紧随其后的是厚重的油脂感和发酵特有的气息，混合着炖煮肉类的醇厚，在口腔里横冲直撞。
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一这味道，可太“冲”了。酸菜的发酵味过于突出，油脂也厚得有些发腻。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舌尖努力分辨着那丝被高大娘夸赞的“嘈乳甜香”，只觉得被浓烈的酸咸压得几乎找不到。
“怎么样？够劲儿吧？”高大娘一脸期待。
方倾羽勉强咽下那口汤，脸上维持着礼貌的笑意：“很特别，酸香很足。”
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习惯性委婉道：“就是……这血肠，味道很扎实，跟我们那边过年吃的糯米灌肠不太一样。”
她巧妙地避开了关于口味上她所认为的油腻，只是点出地域差异。
“糯米灌肠？”高大娘眼睛一亮，“哎哟，那玩意儿可精细，俺听说过！就是不知道到底甜的咸的？是不是里头还塞豆沙枣泥啥的？”
她来了兴致，凑近些：“你们南边人吃东西讲究，不像俺们这旮沓，大锅炖，主打一个管饱、味儿足。首长以前倒是带过几本啥……菜谱？那花花绿绿的，俺瞅着里头一盘菜就指甲盖大点肉，还不够塞牙缝‖”
高大娘属于心直口快的类型，方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