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的空气粘稠闷热，混着腐植酸和药水的气息。
冬季北大荒的寒风并没有摧残这里，待久了这温度竞催得人额角冒汗。
试验区内，齐膝高的西红柿苗挤挤挨挨，大部分枝头已挂满青涩果实，间或有几抹迟来的嫣红。但长势明显参差不齐，之前那样新鲜欲滴的样品只是少数。
陆晏临站在田埂尽头，身姿笔挺如标枪，旁边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技术员抱着记录板欲言又止。目光扫过那两块被临时圈定标记的区域，一块生机勃勃，枝叶肥厚油亮，果实转色快且饱满；另一块则与周围无异，蔫头耷脑。
方倾羽站在属于她的“试验区”边缘。
她换掉了宽大军装，穿了身相对合体的旧蓝布衣，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
她感受着空间深处已经充盈到顶点的灵泉，又摩挲了一下贴身衣袋里那块蕴藏无限力量的象牙料。最终目光落在脚下这片被标记过的土地，无数植株微弱的渴求如同细密的丝线飘入感知。
动手吧。
尽快结束。
技术员离开的刹那，心念沉凝，空间灵泉无声启动，温和的力量汹涌而出，却在她意识的控制下，被精细编织。
不再需要对红星村试验田那般刻意的掩饰，当然也不会出现什么夸张的霞光。一道道细密如丝带的晶莹水流凭空出现，悬停在青翠的植株上方。
紧接着，奇诡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细流骤然弥散，如同被无形的手瞬间打散成千千万万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的水汽颗粒。无数细腻的水粒带着生命精华般的灵韵，被一股精准到可怕的空间力场牵引加速。
它们如同有生命般，均匀地投向每一株西红柿苗根茎部位最为干渴的毛细根须，几乎是瞬间渗透。无声无息，却又震撼人心。
没有一滴水浪费在空气或土壤表面，所有生命能量，直达根系深处。
但这还远不是最夸张的效果。
被无形水汽精准灌溉的区域内，那些本就比对照组状况良好的植株，跟被注射了强效活性剂一样。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油亮饱满，仿佛镀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光泽。
所有青涩果实，无论大小，表皮颜色加速流转，绿意都在明显地褪去。健康的成熟色浅浅晕染开来，它们全都在加速饱满鼓胀。
甚至那些隐藏在茂叶下未及小指大小的幼果，都瞬间膨大了一圈，直接跨入了“可膨大成熟”的阶段。整个过程，比红星村那片试验田还要给人以违背植物生长规律的冲击。
方倾羽的额角微微渗出一滴汗，她在有意锻炼自己控制灵泉水的能力，消耗却比预想更大。她立刻收束力量，悬空的水汽丝带无声溃散，仿若从不存在。
陆晏临眼睁睁看着这套行云流水的操作发生在眼前，要说没有一点情绪是不可能的。
他的眼神里似乎有着希冀的影子，连嘴角也很浅地上扬。
方倾羽想到那句关于过年的话，她忽地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所图的绝对比这更大。
在仍旧抱有此人满脑子只有公式化任务、目标、工作等词汇的印象下，她居然感到了一丝软化。“几乎整个大棚区……”陆晏临喃喃道，又忽然转向方倾羽，“这是你的极限吗？”
“看你怎么理解，任何浇灌也不能瓢泼大雨，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就不是。”
她的意思很好懂，陆晏临点了点，给出一个真诚的评价：“很厉害。”
陆晏临好像突然想起一样，又立马问道：“这一次消耗多大？”
方倾羽想了想如何措辞，试着简单表述：“用这地里的菜做一顿饭，吃完应该就恢复了。”“好，知道了。”
陆晏临往身后喊了声，把李铁柱叫进来，让刚才报告完去休息的技术员门重新过来计算。
那个负责测量的技术员甫一进到大棚，俩眼直勾勾盯着几片田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手抖着拨开叶子，用卡尺疯狂测量着样本果实。片刻，他猛地抬头，声音因为太过激动和难以置信甚至都劈了叉：
“首、首长！对照组日均膨大率1.3%，处理区……即时膨大8.7%！部分幼果一步到位跨越生长周期，整体有效产量可提升估测为………62%！”
62%！
陆晏临没有去看那些疯狂记录数据的专业人员们，他的目光，自始至终牢牢锁在方倾羽身上。她精准操控水汽时那专注到屏息的侧脸轮廓是与长相全然不符的坚毅，和那双能够改写植物生长规则的纤秀手指，相得益彰。
他清楚，方倾羽曾经在沪市的生活并不好过，却也无法和长期风吹日晒干农活儿的人们相比。至少，她的那双手还是养得很好。
只是来到红星村后因为常常泡水而起皱，因为寒冬而紫红，甚至逐渐长起来茧子。
然而此时，他认为这双手才是极美。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不少，但方倾羽只有一个。
就连现在因着能力消耗而透出一丝脆弱的唇线，那丝脆弱也是坚冰碎屑，而非花朵凋零。
一股陌生而强烈的冲击感，如同出膛的钢芯弹，狠狠凿在他的心脏壁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