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私心
铜镜前,云苓为端坐的女人梳了个简单垂髻,压低嗓音问:“殿下,现在便走么?”
她补道:“陛下临走前,说是待下了朝,亲自送殿下回去。”姜容婵冷笑一声,再不会信皇帝的鬼话,他八成是想拖着时间,待他回来,又是千方百计寻各种理由留下她。
何况,去看一眼夏侯瑛是否真如皇帝所言好好的,带着姜云翊做什么,怕冷宫里的表弟死得不够快么?
她上了马车后,靠着云苓便合上眼小憩,腰腿酸麻的感觉还未消退,长眉微蹙道:“今日回广阳殿,唤女医过来。”“倘若在冷宫只待上片刻,奴婢现在便让内侍去太医院。”姜容婵沉默片刻,微叹口气:“也好。”
不能在那停留太久,指不定待上一刻钟,姜云翊便推门而入。马车一路飞驰,停在夏侯瑛居所前,云苓扶着姜容婵下来,低声道:“殿下若实在疲倦,一直搭着奴婢的胳膊。”
她脸颊泛红,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踏入内室后,周遭还算暖和,应当是皇帝也怕他死了无人可用,命人送了些炭火过来。
除此之外,这里被里三层外三层的重重把守,明面上的禁军便有许多,更不必提暗卫。
姜容婵走到榻前,看着脸色苍白的少年,眼底愧疚浓郁如墨。“对不住。”
夏侯瑛紧抿着唇,“是陛下用了刑罚,表姐说对不住做什么?”他心底涌上淡淡的酸涩,皇帝那日没有用刀刃,但窒息的感觉不比白刃入肉好。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哪怕醒过来,也是个没有神志的傻子,和冷宫里有些疯子一样,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乞食。那时,对表姐而言,他是个毫无价值的废人。夏侯瑛最怕自己变得没有用,没用的人得不到旁人半点善意,只会被弃之如敝履。
他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不愿再回忆那天情形。高高在上的帝王稳坐案边,衬得他格外狼狈,卑贱到泥地里,现在想一想,皇帝的确懂何为诛心,将他的自尊碾碎了,再不屑一顾到连踩一脚都不肯,便直接走了。
幸好表姐没有进来,倘若她看见他烂泥一样趴在地上,他会想死。姜容婵望着少年愈发惨白的脸,知他定是想起什么,连忙接过云苓递来的热水,塞进他手中。
“喝一口热茶。”
她笑得很勉强,垂眸道:“是我没有看好他。”“表姐为何这样说?"夏侯瑛攥紧茶盏,“陛下是天子,又不是听凭人摆布的猫儿狗儿,难道还要表姐约束看管不成?”姜容婵顿了顿,听出他对皇帝压抑的恨意。她长叹口气,没有回应夏侯瑛的话,而是盯着不远处发怔,目光像落在极远的地方。
夏侯瑛敢怒不敢言,敢恨不敢言的模样,好生熟悉,她在许多人身上看见过,而皇帝则满不在乎。
姜云翊不在意旁人是否恨他,他只要旁人的畏惧。姜容婵无意识地紧咬着唇,就在昨夜,皇帝将剩下的折子带回温室殿批阅,搂着她轻声道:“阿姐和我一道看。”她盯着一卷简牍,气道:“你杀了他长子,却要将他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不怕他对你不满么?”
少年浅淡的笑里含着无奈,“阿姐,他一家老小性命都在我手中,不满又如何,总归是畏惧压过一切。”
“倘若他一心复仇呢?"姜容婵紧紧凝视皇帝含笑的瞳仁,“你时常召他入宣室殿,他若趁机行刺一-”
“不会的,"他眼神倏然柔和如水,“阿姐,我岂会让你守寡,世人逐利又胆怯,只需恩威并施,区区丧子又算得了什么?”姜容婵气得胸口发堵,皇帝喜玩弄朝中人心,否则几位辅政大臣不会狗咬狗死得那么快。
倘若如此倒也罢了,帝王皆爱玩弄心术,可他现下大权独揽后手段愈发酷烈。
她劝过几回后,心越发凉,皇帝并非故意施虐,他只是不在意。一人两人或百人,死得惨烈与否,于他而言都不重要,只要能达到目的,过程如何血流成河都无所谓。
仇怨堆砌越来越多后,终有一日会有人跳出来刺杀他。姜容婵只庆幸陛下现在还年轻,没有君王人至暮年时听不进谏言的毛病,至少太傅劝谏时,他能听得进去,暗卫们也会如实将所见所闻禀告天子。她怕皇帝独断专行久了,太傅致仕,暗卫们逐渐学会挑好听的话说给皇帝。“表姐在想什么,神色这般凝重?”
夏侯瑛一句话叫回姜容婵的心神。
她略歉疚道:“我方才愣神,昨夜未曾休息好。”“表姐昨夜在未央宫么?"少年偏过头,指了指脖颈,“陛下欺人太甚了些。”姜容婵脸色一白,突然道:“你恨皇帝么?”“自然恨,"夏侯瑛看着她,心底莫名生出一股凉意,“难道表姐盼着我不恨他么?倘若我可以爱屋及乌,或许能做到放下过去,可我没法将对你的情谊溢出一半给陛下。”
他淡淡地笑,暖褐的瞳仁含满嘲讽:“陛下恐怕恨不能掐死我,将我剁成肉泥。”
姜容婵沉默一瞬,淡声道:“他从小就是这个脾性,有时发癔症似的,你…她呼吸一滞,剩下那句“你莫要害怕"卡在喉咙,半响说不出口,面对险些丧命的夏侯瑛,说这话未免太过残忍。
夏侯瑛却笑了一声,指腹轻轻磨挲她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