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惊怒交加,“他敢不顾阻拦来椒房殿?”姜容婵倒是颇有几分好奇,这个谏大夫无比大胆放肆,曾因谏言太过直接无礼,触怒先帝招致宫刑。
后来,姜云翊不顾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毅然决然启用一阉人为八百石的官贝。
她眸中闪过几分探究,问道“可是欧阳平?”皇帝微叹口气“是他,固执得厉害,恐怕又为…”少年倏然顿住,脸色淡了些,道“为一些琐事。”“你又有要事瞒我。"姜容婵皱着眉,斩钉截铁道。谏大夫只是直,又不蠢,若非要事岂会求到这里。她瞬间收了躲在内殿等欧阳平离去的心思,深吸口气:“我同你一道出去。”当真诡异,欧阳平怎么一猜便知皇帝在早无人居住的椒房殿。待瞧见欧阳平,姜容婵不由眼前一亮。
倒不是因为谏大夫的皮相好,而因此人一身正气,虽受宫刑却无卑微痛苦之意,脊背挺直,犹如高山峭壁上的石块。又冷又硬,一任雨打风吹。
怪不得姜云翊要用他,姜容婵默默颔首。
她目光凝在欧阳平身上太久,忽略了皇帝逐渐阴沉的脸色。“免礼,"姜云翊意识到情绪不自觉外露,重又摆上惯常的神色,对欧阳平抬了抬手,和颜悦色道“有何要事?”
“回陛下,仍然是明年起增税一事,臣觉不妥。”皇帝神色不变,“此事已有决断,朝中亦无反驳之声,卿何以数次提及?”“朝中无反驳,乃因有异议者皆被处斩,家中一切金银屋宇田亩皆充国库。”
姜容婵越听脸色越难看,冷不丁出声“增税?”“殿下,臣愿详禀。"欧阳平不紧不慢道,眼神不敢落在面前女人身上,始终微微躬身以示敬意。
他将希望押在殿下身上,倘若天底下有谁能劝住皇帝,欧阳平觉得是姜容婵。
距离重被启用已过去许久,欧阳平却始终忘不了再次踏入宣室殿那日,高高在上的皇帝撩开冕旒,垂眸看了他片刻,说了些不痛不痒劝勉的话。突然,皇帝语气难以察觉地柔软下来。
“阿姐曾说,你是个直人,天子身边理当有直臣,望你勿辜负朕期许。”随后提到旁的,皇帝语气仍旧淡淡的,仿佛方才霎那温柔不过是欧阳平的幻觉。
可此后但凡涉及姜容婵,皇帝便好说话许多,但也不过那片刻而已。面对朝臣,皇帝给不出超过两个时辰的耐心。欧阳平想着,或许长公主温良恭俭让,当真得陛下尊敬,但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直到某日险些惹恼皇帝,回家后被夫人说了几句。他虽改不了这脾性,但总算能耐一小段时日的性子。本性难改,犹如大水东流浩浩汤汤,但有人如神祇降世般,寥寥数语甚而一个眼神,竞能短暂使另一人学会按捺本性,收敛爪牙。欧阳平眼里,对皇帝而言,殿下就是那个跋山涉水而来的神祇。一炷香过去,姜容婵听过欧阳平禀告,脸色愈发淡。她忽然轻声道“是因为南境增加守军,需囤积粮草?”姜云翊脸色隐约发青,平素颇欣赏欧阳平才华横溢出口成章,可以同任何人侃侃而谈。
可他说的未免太久了些。
尤其阿姐越听越满含赏识之意,一副恨此人身不在高阳的模样。皇帝心底莫名泛起一股股酸水,又因隐瞒了阿姐,不禁喉咙发紧。口干舌燥地说了许久,欧阳平偷偷瞥一眼皇帝脸色,心不由凉了。帝王面无表情,不知目光落在何处。
一副心如铁石毫不动摇的模样。
姜容婵沉默许久,方才道“今年太冷,不知明年是何光景。”“罢了,“姜云翊语气不变,“此事交由朝中再议。”欧阳平又惊又喜,他受宫刑时,万念俱灰,也不曾猛烈地流露心绪,今日却忍不住想大笑。
在皇帝面前,欧阳平只好无声捡起那点快活,想着:果然!长公主可以让陛下妥协。
姜容婵脸色稍霁,却在瞥见天色时比先前还要难看。夜幕四合,她来不及回长乐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