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宽容
姜容婵刚反应过来,肩上便一沉。
一只手压在她右肩，温热吐息旋即洒在耳畔。“阿姐今日颇为闲暇，"他颇有兴致地笑，“在谈论何事，能否说与我听。”“未曾谈什么大事。”
姜容婵喉咙发紧,发觉她方才手上一抖,拽下来夏侯瑛一根发丝。姜云翊垂眸瞥见那一丝墨色，伸手拈在指尖，盯了片刻，胸口起伏不定。他将那根头发漫不经心扔开，唇角微翘，似刚刚想起还有个人跪着，缓声道″起来罢。”
夏侯瑛起身，抬眸时便被皇帝的眼神骇住。天子居高临下垂眼望着他，眸中跳动的怒火仿佛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至于一旁的女人则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陛下，让他回去就是了。”
姜容婵斟酌再三方才开口,再多说几句，皇帝恐怕会更恼怒。“不必。”
姜云翊难得没听她的话，紧抿着唇，垂下眼睫未看她。他都能想到阿姐现下的表情。
关切的，忧心忡忡的，充满疼惜的，全都是为了冷宫里那个早该死的人。他不想看，却仍然能感觉到她视线，靠近她的半张脸仿佛有火在灼烧。皇帝深吸口气，叩了叩桌案，倾身盯着瑟瑟发抖的少年，缓声问道“朕已派画师去冷宫，你何故逗留？”
夏侯瑛额头冒出一层薄汗，不知如何作答。因为什么逗留，自然因为表姐，但此话似乎不能说。“因为……
见他吞吞吐吐，皇帝冷笑一声道“说实话。”夏侯瑛被惊得抬眸，好巧不巧撞上天子视线。座上少年与他年岁相仿，唇角总似挂着若有若无的笑，眼底却冰凉一片，看他如看死物。
甚至死物也不如，不过一粒尘埃。
夏侯瑛喉咙发紧，被这种眼神注视，只觉卑贱到泥里，连寻思的心也生不出，只能等待高高在上的人下旨意决定去留。可夏侯瑛生下来起，便被人瞧不起，习惯了轻蔑与压迫后，反倒学会了如何偷偷得到喘息。
他甚至能鼓起勇气，悄悄瞥一眼表姐。
只需一眼，便被她眸中忧心神色惊得发愣，脑子顿时糊涂起来，身子仿佛浸在女人眼眸中翻来覆去的晃荡，晕晕乎乎的。姜容婵眉越蹙越紧，长长叹口气，不知怎么做，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愣头愣脑盯着她看，也不回皇帝的话。
一旁的姜云翊脸色阴得快能滴水。
下一瞬，夏侯瑛张了张嘴，像刚学会说话似的，磕磕绊绊道“想见表姐了。”
皇帝脸色骤然更沉，呼吸急促起来。
仿佛看不见天子将要发怒，夏侯瑛仍旧望着女人的脸，心里反复地咂摸。表姐在担心他，原来被亲人记挂是这种感觉。夏侯瑛在冷宫里受妇人庇佑长大，总觉女子比男人心善，更易心软。只需装作可怜的模样，就能被摸着脑袋安抚，得到吃食或保暖的衣裳。他长大后便鲜少用这种法子博同情，他要面子，可……夏侯瑛重又望向表姐的眼睛，倘若是博她同情，面子倒也不打紧。这般想着，夏侯瑛突然跪在地上，额头触地行大礼，被紧紧扎起的墨发垂落于地。
“违背圣意，罪臣合该以死谢罪。”
姜容婵呼吸一滞，南夏废帝向大胤俯首称臣没有问题，可她先前已同夏侯瑛说过，他是她表弟，便无须以“罪臣"二字自称。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忽然跪下做什么。”姜容婵示意一旁云苓将夏侯瑛扶起来。
皇帝面无表情，眼珠微动，看着阿姐贴身女使一步步走向夏侯瑛，俯身扶他。
偏跪在地上的人不领情，执拗道“陛下在此，有些话需得明说。”“自十余年前南夏覆灭，罪臣子然一身，不能与表姐相认，如今不过是想念亲人心切，想日日相见而已，此乃人之常情，望陛下宽容一二。”皇帝脸色铁青，余光瞥见姜容婵怔怔的并无反感，只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半晌喘不过气。
“宽容？"姜云翊唇角似笑非笑，“朕能宽容什么？”姜容婵眼睁睁看着地上身影抖了下，旋即平静下来，仿佛鼓足了勇气。“自然是允许罪臣与表姐多相处，早听闻陛下与表姐关系亲密胜过同胞姐弟，罪臣心中艳羡不已，自觉只是表弟比不上陛下，故而并不奢求太多，“夏侯瑛说到后面，竞有些哽咽，“表姐愿意同罪臣说上几句话，便足以令人心满意足。”
“陛下兄弟姐妹甚多，恐怕不知对无亲无故之人而言，血脉相连的亲人意义何等重大。”
言罢，夏侯瑛额头重重触地，几声巨大闷响后，方才抬头，任由一行血顺着额头划过脸颊。
满脸沾血本骇人，偏他生得俊，一双眼睛含着泪亮晶晶的，只惹人怜惜。“陛下，”少年开口，一串泪珠跟着冒了出来，与血水掺杂着落下，“能否开恩成全？″
姜容婵怔住，猛地起身道“传太医。”
她张了张口，走到夏侯瑛面前，抬手想碰一下他额头伤口，却倏然缩回手。“何必呢，"姜容婵喉咙发紧，只觉得他可怜，“陛下并非蛮横无理，何须用这种法子。”
话音落下，夏侯瑛视线便越过眼前人，落在不远处的皇帝身上。姜云翊脸色青中泛白，定定坐在原处，眉眼一点变化也无，活像石头做的人。
他闭了闭眼，额角青筋直跳，默默攥紧的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