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侯夫人快起。”太后声音里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哀家方才还在数,永定侯府这领头贺岁的,倒是在你这夫人手上耽搁了。没在宫门外转晕了脚吧?”
一句玩笑,引得殿内众人低低笑应。
却有几道目光落在裴氏脸上,带着探究。
裴氏起身,脸上笑容不改,得体得很:“太后娘娘说笑了,是臣妇今早有些不舒服,起身略迟了些,这才误了时辰,是臣妇失礼了。”
“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太后依旧含笑,“侯夫人好福气啊,”
她的目光转向身侧的贺锦澜,带着毫不掩饰的嘉许,“哀家看你家澜丫头,真是出落得越来越好。心思通透,行事有度,这一日立在我这老太婆跟前伺候着,说话做事,处处妥当。你永定侯府门楣,有这样一位闺秀,是侯府的体面,也是你教导有方。”
这一句夸赞落了地,如同石子入水。
立刻就有位年长的老夫人笑着接话:“可不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回去直念叨,说侯府锦澜姐姐最是和善有见识。太后娘娘亲自调教出来的人,还能错得了?侯夫人真是养了个好女儿,我们都眼热着呢!”
又有一位夫人,丈夫似乎刚调入京不久,带着几分羡艳:“永定侯夫人真真有福气,养出锦澜姑娘这等品格模样,真真是京城闺秀的表率。我们后来者,只恨没有这样的福分好好请教侯夫人教养之道呢。”
一时间,各种奉承赞叹之声围绕着裴氏响起,把她和贺锦澜都推到了人群中央。
裴氏面上矜持谦让,连道“不敢当”,可眼底那份光彩,是遮都遮不住的。
贺锦澜面上也带着谦逊的微笑,心头却一片澄明。
这烈火烹油般的赞誉,不过是接下来暴风雨前的假象罢了。
果然,太后面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在裴氏那身华贵的宫装上微微一顿,复又落在贺锦澜身上那朴素装扮上。
一华艳,一清冷,对比鲜明得刺目。
殿内骤然安静不少,敏感的夫人已经收住了话头。
“教导有方么,”太后的声音平缓地响起,听不出喜怒,“哀家今日瞧着你这女儿,却有点心疼。”
裴氏脸上的微笑猛地一僵,下意识地抬头。
“正旦佳节,”太后顿了顿,手指慢慢捻着腕上的翠玉佛珠,声音冷清了下去,“一年里最隆重喜庆的日子,阖宫上下,内外命妇,谁不是拿出最好的喜气颜色,辞旧迎新,迎祥纳福?唯独你这永定侯府的嫡女,哀家的心尖尖儿。”
她抬眼,看向裴氏,语气陡然重了三分,“好一个清新素淡!”
“哀家记得,月前便命人赏了她一匹上好的‘浮光玉锦’,”太后似笑非笑地盯着裴氏瞬间失色的脸,“那料子流光溢彩,做身新正衣装正合时宜。怎么,是贵府门庭若市,庶务实在过于繁忙,忙得连给自家嫡小姐裁一身体面过年新衣的工夫都挤不出来了?还是说,觉得哀家赏赐的东西太轻贱,配不上侯府千金?”
“太后娘娘容禀!”裴氏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膝盖一软就要伏地跪下去请罪。
声音抖得变了调,“臣妇万万不敢!太后娘娘的赏赐,是锦澜天大的恩典,侯府上下无不感恩戴德……”
“起来!”太后并未等她说完,更没有等她跪下,口中喝了一声“起来”,语气倒似乎缓和了些。
眼神示意旁边的老嬷嬷上前一步,虚虚拦在了裴氏欲跪的态势前。
“哀家并非责备,”太后语气又恢复了些许温和,“是看这孩子清减了,气色也不如月前进来问安时精神。侯府诸事繁杂,你身为当家主母,辛劳自是难免,可也得当心些身子,更要顾及骨肉子女才是。”
她三言两语,仿佛只是慈爱的长者担忧小辈过于劳累,并未直接说苛待,甚至没有提那素净的衣着。
但殿里这些浸淫人情世故几十年的顶尖贵妇们,谁不是七窍玲珑心?
太后那点出的“浮光玉锦”、那对素净衣裙的“心疼”,尤其是那句影射“苛待骨肉子女”的敲打,已经如同投石入湖,激起层层暗涌。
短暂的死寂。
立刻便有德高望重的老诰命温声开口:“太后娘娘慈悲为怀,体恤侯府操持不易。裴夫人,你可得听娘娘的,千万保重身子。府里的事,该派管事的分担便分担些,何必事事亲力亲为?锦澜姑娘还小,慢慢养总归养好的。”
这话四平八稳,表面是劝慰裴氏,实则替太后和她都铺了个台阶。
“正是呢,”另一位年轻的夫人笑着接话,声音刻意放得明快清脆,意图驱散那骤然凝重的气氛,“太后娘娘说得是,锦澜妹妹这身装扮虽是素净,却也格外清雅脱俗呢,倒衬得咱们这一堆花枝招展的落了下乘!可见美人就是美人,穿什么都好看。裴夫人调教女儿这份眼光,确实高人一等。”
她巧妙地偷换了概念,把“素淡”说成“清雅”。
一时间,应和之声纷纷而起,七嘴八舌都是不着痕迹的圆场转移话题。
贺锦澜垂首静立,扮演着孝女恭顺的模样,眼角余光却将下方母亲裴氏那惨白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