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玲珑话锋一转,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坐在角落阴影里的一个人,语气带上几分无奈:“再者,这等教导规劝姊妹之事,终究是侯府内宅的家务。玲珑终究是姓裴的,并非贺家女儿,贸然插手,名不正言不顺,反倒显得玲珑僭越不懂事了。”
她说完,便垂下眼睫,继续专注地为裴氏揉按额角,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然而,她最后那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精准地砸中了角落里那个一直竖着耳朵听的庶女贺锦柔。
贺锦柔的生母郝姨娘早已病故,她在侯府里如同一个透明人,向来唯裴氏马首是瞻。
靠着察言观色和摇尾乞怜,才能在嫡母手下讨得几分安稳。
方才贺胤发怒提议时,她心中就一阵狂跳,觉得是讨好嫡母和嫡兄的绝佳机会。
此刻裴玲珑那意有所指的目光,如同给她打了一针强心剂!
机会来了!
贺锦柔立刻从绣墩上站起,几步走到堂中,“噗通”一声跪倒在裴氏榻前,脸上瞬间堆满了义愤填膺的表情:
“母亲!大哥说得对!那贺锦澜实在太不像话了!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给母亲您脸色看?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毫无廉耻!女儿都替母亲感到委屈!”
她唾沫横飞,将能想到的所有污言秽语都堆砌到贺锦澜头上,骂得极其难听。
“母亲仁慈大度,不与她计较,那是母亲您心善!可她却蹬鼻子上脸,愈发不知收敛,长此以往,这侯府还有规矩吗?岂不是要被她搅得天翻地覆?”
贺锦柔越说越激动,脸都涨红了,“女儿虽愚钝,但也深知孝道,实在看不过眼她这般忤逆母亲!女儿……女儿愿为母亲分忧!”
她猛地磕了个头,抬起头时,眼中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紧紧盯着裴氏:“母亲!请母亲给女儿一个机会!女儿定会好好规劝姐姐,让她明白母亲的一片苦心,让她知道什么才是侯府小姐该有的体统!女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母亲好,也是为了姐姐好啊!求母亲成全!”
她这是在主动请缨,要去做那把对付贺锦澜的刀!
裴氏微微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跪在眼前的贺锦柔身上。
那张脸,此刻在裴氏眼中,却显得格外顺眼。
不错,来了一个急于表忠心且可以完全利用的蠢货。
裴玲珑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度,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婉的模样。
庞氏看着贺锦柔,心中一阵厌烦,更涌起一股寒意。
裴玲珑轻飘飘一句话,就把这把最蠢最毒的刀递到了贺锦柔手里。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无论内心多么不情愿,多么觉得不妥,此刻她都必须表态。
否则,在婆母和丈夫眼中,她这个大少奶奶就等同于置身事外,甚至可能被怀疑心偏向贺锦澜。
她深吸一口气,也站起身,走到贺锦柔身侧,对着裴氏福身行礼:“母亲,儿媳也觉得锦柔妹妹说得在理。二妹妹刚回府不久,许多规矩确实需要有人提点教导。儿媳身为长嫂,亦有教导弟妹之责。此事,儿媳也愿为母亲分忧,从旁协助锦柔妹妹。”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只说协助,既表了态,又不至于像贺锦柔那样把话说死,给自己留了余地。
裴氏的目光从贺锦柔身上移开,落在低眉顺眼的庞氏身上,最后又扫过身旁的裴玲珑。
贺胤虽然依旧脸色阴沉,但看着贺锦柔和庞氏,眼中的暴戾之气总算消减了几分。
一丝笑意,终于浮现在裴氏沉郁的嘴角。
很好。她不需要亲自下场,甚至不需要儿子强行动用可能引人非议的主母权力。
自然有急于讨好她的人,愿意替她去冲锋陷阵,去撕咬那个碍眼的逆女。
“都起来吧。”裴氏的声音恢复了几分雍容,带着一丝满意,“难得你们姊妹妯娌都如此懂事,知道体恤我,为这个家着想。”
她看向贺锦柔,“锦柔,你有这份孝心,很好。你姐姐性子是倔了些,你既愿意去开解她,那便去吧。记住,姊妹之间,要以和为贵,言语注意分寸。”
她的话轻飘飘,却默许了贺锦柔的行动。
“是!女儿谨记母亲教诲!定不负母亲所托!”贺锦柔大喜过望,磕了个头才爬起来,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兴奋。
裴氏又看向庞氏:“你身为长嫂,能想着教导弟妹,很好。锦柔年纪小,性子直,你多看顾些,莫让她们姊妹真起了什么龃龉。”
这话既是给庞氏戴高帽,也是将她与贺锦柔捆绑在一起,让她无法完全置身事外。
“儿媳明白。”庞氏心头苦涩,面上却恭敬应下。
“好了。”裴氏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长长舒了口气,甚至带上了一丝笑容,“这些琐事,暂且搁下吧。年关将至,府里上下都要热热闹闹的才好。胤儿,”
她看向儿子,语气带着安抚,“你也莫要再动气了,为个不懂事的丫头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玲珑,”
她拍了拍裴玲珑的手背,“这几日辛苦你陪着我解闷了。”
“姑母言重了,能伺候姑母是玲珑的福分。”裴玲珑温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