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小心。”贺锦澜的声音清泠平静,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刻意讨好。
她伸出手,稳稳地托住老夫人伸过来的胳膊。
那手臂枯瘦,隔着厚厚的棉袄也能感受到骨节。
贺锦澜的力道用得恰到好处,既扶得稳当,又不显吃力,另一只手还自然地替老夫人拢了拢滑落的狐皮大氅领口。
老夫人借着力道慢慢坐直了些,眼里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她没再看裴玲珑,只对贺锦澜点了点头:“嗯,好孩子。”
裴玲珑被这突如其来的冷落钉在原地,脸上那点强撑的笑意几乎挂不住。
她看着贺锦澜取代了她的位置,成为老夫人此刻的依靠,一股酸涩和嫉恨猛地冲上心头,又被她死死压了下去。
裴氏将裴玲珑瞬间的失落尽收眼底,心头也是一阵不快。
她面上不动声色,笑着开口:“母亲,今儿是小年,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日子。不如咱们都去您的小佛堂,给菩萨上炷香,再抄几卷经文供奉,为府里祈福,也为您老人家添福添寿,可好?”
老夫人正被贺锦澜扶着,闻言点了点头:“也好。心诚则灵。”
“那咱们这就过去吧?”裴氏笑着起身,招呼众人。
她目光扫过贺锦澜扶着老夫人的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一行人簇拥着老夫人,出了花厅,沿着回廊往西正院深处的小佛堂走去。
冬日难得的阳光洒在清扫干净的石板路上,空气清冽。
裴玲珑重新调整了情绪,又换上了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试图重新挤到老夫人身边,却被贺锦澜稳稳地隔开了半步距离,只能跟在稍后一点的位置.
脸上笑容依旧,眼底却没了方才的光彩。
刚走到小佛堂那扇半开的楠木门前,走在前面的庞氏忽然“咦”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裴氏立刻问道,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
庞氏弯下腰,从门槛内侧的石板缝隙里,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小片东西。
那东西在阳光下折射出一点温润的光泽。
“像是……碎玉片?”庞氏迟疑着,将那片指甲盖大小的东西托在掌心,给众人看。
那确实是一片玉石的碎片,边缘锋利,断口崭新。
“碎玉?”侯夫人裴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紧张和惊疑,“佛堂门口怎会有碎玉?看着像是上好的白玉!”
她快步上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门槛内外,又弯腰捡起另外两片更小的碎片,“这……这……”
她捏着那几片碎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猛地抬头看向佛堂只开了半扇的门,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颤抖:“这不会是……不会是佛堂里那尊白玉观音……”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观音像?”裴玲珑立刻接话,声音里充满了夸张的惊恐,“姑母!您是说,难道是老夫人佛堂里那尊舅舅特意从南疆寻来的白玉观音像……碎了?”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那尊白玉观音像,谁不知道那是已故的裴家大爷重金购得,千里迢迢献给老夫人的寿礼。
通体由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价值连城,更是老夫人虔诚供奉的心头肉。
象征着裴家对老夫人的孝敬,也象征着侯府的福泽。
若它碎了……那简直是天大的不祥!
是对神灵的亵渎!是侯府要倒大霉的征兆!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连扶着老夫人的贺锦澜,都能感觉到老人的手臂猛地一僵。
“不会的!不会的!”裴玲珑像是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抓住裴氏的胳膊,“姑母,观音菩萨怎么会……一定是看错了!”
她嘴上说着“不会”,眼神却瞟向佛堂深处,那姿态,分明是在拼命暗示众人。
快进去看看!去看那观音像是不是真的碎了!
裴氏也强作镇定,拍着裴玲珑的手背安抚:“玲珑别怕,兴许是别的物件……”
可她自己的声音也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不确定,脸色发白,目光死死盯着那半开的佛堂门,仿佛里面藏着妖魔。
她们姑侄俩这一唱一和,将恐慌的气氛推到了顶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惊疑不定。
“开门!”老夫人声音沉哑,带着命令。
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上前,用力推开了佛堂那扇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幽暗的佛堂,驱散了角落的阴影,也清晰地照亮了佛堂正中央那座莲花须弥座。
座上,一尊宝相庄严的观音立像,完好无损地伫立在那里。
观音低眉垂目,面容慈悲,仿佛从未被外界的喧嚣惊扰分毫。
完好无损。
众人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能听到彼此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然而,就在这松气声响起的同时——
“母亲!”
一个清泠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佛堂内短暂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