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
“澜儿啊……”裴氏的声音哽咽了,眼圈迅速泛红,哀伤地望着贺锦澜,“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娘怎会不疼你?娘生你时,那可是闯了趟鬼门关啊!大出血,疼得娘死去活来,差点就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这些年,每每寒凉雨雪,这身子便酸痛得如同散了架。”
“玲珑她娘走得早,这孩子命苦,娘怜惜她孤苦无依,多照应一分,也只是看你舅母面上,尽一份亲戚的情分罢了。怎么就惹得你这般容不下她?连娘的这份心意都要曲解?非要这般伤娘的心不成?”
裴氏越说越哀恸,抬手用帕子掩面哭泣。
“娘待你之心,天地可鉴!你却……”
贺锦澜静静地看着裴氏的表演,从暴怒到惊恐,再到此刻的哀情诉说。
母亲的心疼?呵。
若真的心疼她,前世湖边她被踹落冰湖,重病缠身时,母亲可曾来看过一眼?可曾斥责过大哥半句?可曾为她求过一碗像样的汤药?
母亲那时所有的眼泪和怜惜,都流给跟着裴氏身后,明里暗里踩她一脚的裴玲珑了!
这声“娘”,你早就担不起了!
贺锦澜不再辩解,不再冷笑,也不再回应裴氏。
只是安静地转身。
没有行礼,没有再看地上跪着的贺胤和裴氏一眼。
她一步步地离开,朝着老夫人所在的松鹤堂方向走去。
……
松鹤堂。
厚重的棉帘被丫鬟掀开一道缝隙,外面的寒气迫不及待地往里钻,却被烧得正旺的银霜炭火稳稳地挡在门槛之外。
贺锦澜裹着一袭素青色锦缎棉袄迈进来,满室暖融的气息和着沉水香的淡雅,顷刻拂去她身上带来的冷冽。
花梨木雕富贵长春纹样的暖榻上,老夫人身披宝相花暗纹灰鼠皮大袄,斜靠着绛紫底子绣五福捧云锦大引枕,花白的头发抿得一丝不苟,额前勒着镶嵌墨玉的玄色绣金缠枝纹抹额。
她放下手中的碧玉盖碗,那张脸上,带着一丝疲惫:“澜丫头来了?快坐过来暖暖。”
“祖母安好。”贺锦澜依言上前,在丫鬟搬来的紫檀束腰绣墩上坐下,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手炉捧在掌心。
她目光扫过炕几对面,父亲永定侯也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面色沉肃,显然余怒未消,并未多看女儿一眼。
整个暖阁里,只有炭火偶尔“噼啪”轻爆的声音。
老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打破了沉寂,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老大,”她唤道,声音有些干涩,“胤哥儿的事,娘知道你生气。他欺辱澜儿,言行无状,当罚!”
贺承宗抬了抬眼,沉声道:“母亲放心,儿子有分寸。”
“是,你有分寸。”老夫人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只是,年关将近,事情本就繁杂。他是你长子,又是这府里的世子,虽说有错,可外面天寒地冻的,真跪满了时辰,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若是寒气侵骨病倒了,这年下大大小小的事务,谁来替你分担?府里的事,外面节礼人情,桩桩件件离不得他啊。”
贺承宗紧抿着唇,眉头依然锁着。
“为娘也知你是要正一正家风规矩。”
老夫人的声音更缓了些,“让他记住教训,一刻也不能忘!不如就改成跪半个时辰?让他先起来,换身干爽衣裳,再去前头书房跪足余下的时辰?若让他病恹恹地去露了面,反倒惹人疑心府里……外面不知事由的人瞧见了,还道我们侯府苛待世子。娘也知道锦澜这回受了惊吓,委屈她了。”
贺锦澜静静听着,捧着微烫的手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的莲花纹路。
祖母的声音温和,句句在理。
她知道,祖母是真的关心大哥的身体,也是在尽力周全父亲的脸面和侯府的体面。
这份回护之情,并非虚伪。甚至话里话外,也没忘了提一句她受的“委屈”。
可是……
这份回护中,祖母最为挂心的,终究是那嫡长孙的康健,是他作为世子的体统与前途。至于她这个孙女今日经历的,在祖母眼中,分量到底轻了。
前世纷乱的画面又一次刺入眼底——风雪夜,祖母缠绵病榻,咳得撕心裂肺时绝望的眼神;床前,大哥贺胤那张看似忧心忡忡却分明闪躲着她的视线;以及后来才得知的秘密——
他早就查到了祖母药汤里那份催命的“添料”来源于谁,可他却沉默地选择了包庇!
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世子之位不因家丑动摇,他便那般轻易地将祖母的性命当作了垫脚石!
嫡长孙的分量啊,在她这位祖母心中,始终重于山岳。
而她贺锦澜,或者任何人,必要时甚至可以牺牲。
贺承宗沉默了片刻。
他看了一眼母亲眼中的恳求,又瞥了一眼沉默坐在一旁的女儿,终是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对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含翠道:“去!告诉那孽障,看在老夫人的份上,外面风雪地里只跪足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即刻滚回前院他自己的书房,继续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来!含翠,你亲自盯着,一刻也不许少!”
“是,侯爷!”含翠屈膝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