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听完这一番话,神情却半点未动,眼底连丝毫意外都无。
不像是在听消息,更像是在印证一桩早已成型的猜想。
他刚要应声,耳后忽有脚步声至。
回首望去,便见姜义负手而来,步履从容,神气沉凝。
“爹。”他低声一唤,语气平和。
姜义略一点头,未与他寒暄,只开门见山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姜明答得也简单,语声不高,却稳得很:
“山上近来不安分,孩儿心中起疑,想着早做些准备。”
言罢,顿了顿,又道:
“原是想着去找刘叔说一声,哪成想……他不在庄中。”
说到此处,话便止住,似也不打算再多言半句。
神情倒是不慌不忙,仿佛这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姜义听罢,沉默片刻,只抬眼看了儿子一眼,似是思量,又像确认。
终究没再多问,只转头望向那瘦高仆从,略略拱手,道了句:
“庄主既不在庄中,何不暂避村里?好歹人多势众,也多几分照应。”
那仆从听罢,嘴角含笑,语气却极是平静:
“多谢姜家主好意。只是……庄里自有庄里的守法。”
话说得客气,意却极坚。
姜义微一颔首,不再劝说,只伸手在儿子肩头轻轻拍了两下。
“走罢。”
两人并肩下山,脚步不疾,神情皆自有分寸。
山风拂来,吹得松枝轻响,草叶微颤,带着些未散尽的寒气,从衣襟处钻进骨缝。
走出十来步,姜义才开口,语声不高,也不见起伏,像是随口问了句:
“此番可有大碍?……需不需要早做些安排?”
姜明闻言微挑眉梢,神色却仍旧平和,语气带着几分寻常的轻淡:
“应当无事。若真要说,也就是帮里练练手,舒筋活骨罢了。”
姜义听了,只“嗯”了一声,并未多言,心中已有了数。
这个大儿,从来话不多,嘴上虽淡,心里却极有分寸。
若不是已从后山摸清了底细,他绝不会这般从容。
回到村口,姜明径直去了铁匠铺,把最后那点部署落了实处。
姜义则折回一趟家,进门没歇气,先安了妻子心神,却依旧不许姜曦出门一步。
他心里清楚,大儿虽话说得稳当,可再稳当的算盘,也怕横来的变数。
压着声,细细交代柳秀莲:
“若真听出不对,动静太大,便即刻带着丫头往后山去。莫等我,我自会带明儿去后山会合。”凡事留条退路,才叫心头踏实。
吩咐完,他才转身到屋角,从老地方取出根长棍来。
神情未动,脚步不紧,却极是稳当,推门而出。
那头铁匠铺的火炉已歇,炭灰犹暖,余烟未尽。
古今帮凡年满十二的子弟,这会儿都已领了真家伙。
虽说只是粗胚,倒也冷硬有致,握在手里便生出几分杀气。
天光西沉,夜色如水,一寸寸浸了下来。
众人似早有演练般各就各位,分作数队,行步轻捷,宛若夜鸟,悄没声地融入林间黑影。
姜明领着几人,直取前山要道。
姜义不言不语,手中长棍横着,紧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攀上山口,寻得乱石与林枝遮掩之地,纷纷伏下。
姜义闭了气息,心神铺展如丝,缓缓探去。
夜风掠过山顶,草叶沙沙,虫声断续,有头没尾。
整座山像是屏了气,只余下四野的寂静。
众人伏着不动,连咳嗽都咽了回去。
月色渐浓,寒意逼人,露水一滴滴地垂在草头上,沉得要坠。
忽地,姜义眉头微蹙。
一团乱而不散的气息,正顺着山脊,朝村口一点点地潜行。
藏得极深,压得极低,若非心神绵密如发,断然难以察觉。
姜义眯了眯眼,掌心微微一扣,身子微倾,凑到大儿耳畔,低声吐了句:
“前坡草里,有响动。”
姜明听得真切,脸色登时一紧,眸中寒光一闪即逝。
嘴角轻动,语声已悄悄传了出去。
那几个半大的少年,顿时屏了呼吸,脚底一沉,眼神也跟着沉了几分。
姜义未动,却知那团气息已然逼近。
像是草里爬出的老蛇,一路贴地藏形,不急不躁,却带着一股咬死不放的狠意。
他心神沉入,细细辨去,那气息乱中有序,参差而不杂。
约莫七八头野兽,模样不尽相同,或如虎伏、或似狼行,俱是凶性未发,杀意尚潜。
但伏得极低,几与山石草木浑然一体。
更古怪的是,那些野兽虽各有异息,却不相冲,反倒隐隐配合得极好,像是天生便一窝的。几头野兽行至坡下,忽然一顿,动作轻轻一滞,似是嗅到了什么。
也许是火油的腥,也许是人气的暖。
姜明伏在草中,衣角微扬,眼神却如古井,幽深不动。
蓦地吐声低喝:“点火。”
语不高,却似寒铁击石,冷光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