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才泛白,寒意尚重,姜家寒地上已坐了满满一圈人。
草尖挂露,地气湿冷,那片被清理出的空地上,却早早支起了桌椅。
姜家老小一应到齐,连刘家那小子也被姜曦硬拖了来,正襟危坐,一副唯恐错过的模样。
讲经的还是姜明,声不高,却自有一股沉稳的力道。
虽说二郎已赴任去了,可这清晨的讲学,半点没落下。
临行前一夜,姜亮还被自家大哥塞了一张书单,细细交代着:
“在外若遇到书肆坊摊,见着书名眼熟的,就尽买下带回来。”
不过也说得明白:“尽力而为,不必强求。许多经卷,市面上压根就没影子,银子再多也难求。”姜明分明是有打算的,要把这讲书的事一口气铺下去,铺出条路来。
姜义坐在地头,听得极是专注。
明明是读了百遍都吃不透的文句,此刻被大儿三言两语一点拨,竟也觉着开窍了几分。
条理明晰,气机相通,像是经脉中墓地通了条暗线,原本吞不下去的书本,一下变得顺口了许多。姜义心头其实早打过一笔账。
凭他那点死啃硬抠的功夫,真要把这些经文一页页嚼完,只怕两百年都不够。
可眼下这一日一课、一晨一讲,听得是清清楚楚,记得也扎扎实实。
照这路数往下走,说不得百岁之内,真能将各家典籍摸个七七八八。
这几个月听下来,不光是他受用,大儿姜明那讲经解义的本事,也肉眼可见地涨了上去。
字句愈发清透,理路愈发明晰,连带着那身上气度,也是一日比一日沉稳。
有时候姜义甚至会生出点小心思。
若真照着这路子走下去,兴许这一辈子,还真有机会沾点光,窥一窥那高悬天外、传说中的“神明之境”。
据那位刘庄主所说,性命双修,神形归一,便有望叩开“炼精化气”之门。
一旦踏进去,便不再是凡胎俗骨,不但能飞天遁地,那寿数也得水涨船高。
活个三五百年,也非虚言。
是以姜义学得分外上心,连带着柳秀莲和姜曦也都一并摁进了寒地里。
晨起必听经,案前要抄书,谁也别想偷懒。
那小丫头往常最是个闲不住的,坐不住板凳,念不了两句就溜号,这些日子竟也慢慢收了性子。一脸绷得紧紧的,眼神也比先前专注些。
虽说还是偶尔走神,却也会在案上比划两笔,嘴里头跟着经文节拍,轻轻默念。
姜义瞧着,心里头不觉一松,暗道这闺女总算是长进了几分,也晓得听话了。
等到天光洒满山坡,这才算散了场。
一家子各自起身,洗洗漱漱,去忙自家的营生。
姜义一日的脚步总是规矩得很。
药地里转一圈,鸡窝边撒一把,果林里摘几颗,手不停脚不歇,干完这一整圈下来,竟也不觉疲惫。等到傍晚,屋中早早摆好饭碗,菜也热着,就等姜明回来一道开饭。
这大儿近来行事也颇有章法。
午后一从学堂回来,连鞋都不换,往后山里头一钻,便没了踪影。
一直要等到天边那点残阳也歪歪斜斜地落下了,人才从林子里悄没声儿地溜出来。
姜义不问,只当是大儿另有修持在身。
若非如此,他那讲课的章法与气度,也没法儿一日千里、水涨船高。
今日没等多久,姜明的身影便自暮色中显了出来。
一步跨进院门,脚步比往日急了几分,带着股子风。
人还未站稳,便抬声问了一句:“爹,咱家钱放哪儿了?”
姜义正拿着筷子拨菜,听得这话,手中动作一顿,眉头也微微挑了挑。
这大儿一向清冷寡欲,平日里连身袍子都懒得多置办几件,怎的今儿忽然惦记起银子来了?心头虽奇,却也没多问,只放下筷子起了身,带着人进了里屋。
弯腰掀开柜子,摸出几只沉甸甸的钱袋来。
如今姜家也不似从前,多少有了些底子。
小儿从洛阳带回几块封赏金锭,婚宴上收的礼银也还没动,这几袋里头,装的皆是硬货。
可姜明连看都没看,手一伸便将那些钱袋尽数拎起,便转身要走。
走得急,风也带了三分。
人影都快出院去了,才又回头喊了一嗓子:“爹,这两日看好小妹,别让她乱跑!”
说完也不等回音,身子一晃便没了人影。
只余桌上那盏灯,被风灌得一抖一抖,映着夜色忽明忽暗。
那一夜不知怎的,村里竞闹得厉害。
远远近近,有人喊叫,有人奔跑,犬吠鸡鸣,吵成一片。
东头一阵呼喝,西头一阵喧哗,仿佛整座两界村都被翻了个底朝天,睡意未醒,先被闹得不安生了。等到天光破晓,寒气未退,姜家老屋却出奇地静。
往日这个时候,早是书声琅琅,晨课初启,可今儿个,却连半点动静也无。
姜明彻夜未归,院里自然也少了那道清朗的讲书声。
姜义起得早,穿衣洗漱都没顾上,只吩咐柳秀莲和姜曦:“你娘俩今儿别乱走,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