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沈之湄便见花梨木的如意纹圆桌尚摆满衣料首饰，身旁一个的脸仆妇喜眉笑目言道桌上这些全由杨府老夫人所赠。
杨氏笑盈盈拉住沈之湄一一翻看，待翻到一下子明丽精致，栩栩如生的一匣子绢花时，杨氏道：“这般鲜嫩的颜色正配你们年轻姑娘。”
沈之湄谦让。
那仆妇笑着细细分说：“这绢花是老夫人去程阁老府上拜会时，程老夫人亲赠的，说南边儿正时兴这些花样，老夫人挑拣了些送来，指给您戴呢，那边府里小姐们也人人分得了些。”
“老夫人、夫人这是疼您呢。”
沈之湄不着痕迹地瞥那仆妇一眼，提了提唇。
杨老夫人系杨元亭发妻，杨氏之母。沈氏府邸众人皆以有杨家这门外亲为荣，仆妇婆子还妄想她亦如此。
话里话外，似还摆显杨家与天子师府上交情匪浅。
哪怕他们头顶“沈”字，照旧与有荣焉，好似真能落他们多大好处。
不消说，盖因杨元亭升迁兵部，有望廷推入阁，底下这些人自觉依仗谱大，行事才愈渐张狂。
那仆妇见沈之湄浅笑不语，只当沈之湄抹不开情面，扬唇笑笑捡了朵艳丽的桃红绢花欲给沈之湄插戴。
沈之湄侧头避过。
不等仆妇再动作，守门丫鬟疾步入内，禀道：“程阁老府上来人，说奉程老夫人之命给咱家大姑娘送赏花宴邀帖。”
屋内的气氛刹那微妙而凝沉起来。
然等程府送帖的年轻媳妇子上前见礼，她鬓边簪的那朵鲜亮绢花，明明白白显于众人眼前，竟与仆妇指间那朵桃红绢花相差无几……
顷刻间，气氛凝结成冰。
***
赏花宴开在漪莲庄，沈之湄带着云柳、碧枝下车，由庄园侍女引入筵席所在的敞厅。
六月夏意渐浓，处处红肥绿稠，鲜衣玉颜的年轻姑娘穿梭其中，曜曜日光朦胧于上，真似瑶池仙会落在此间。
筵席设在荷池畔的敞厅，四面开阔，风扶绿涌，荡起轻纱幔帐，别添几分雅致韵味。
连带的宴前游嬉都风雅非常。
“这漪莲庄的‘莲’，便指眼前数亩莲塘，见过的这莲塘的人，无不赞一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今儿咱们也学学文人雅士，以这莲塘为题，作画题诗，传阅赏鉴，如何？也叫人瞧瞧，咱们京中巾帼女儿的才情全不输须眉男子。”
讲话的是程老夫人三儿媳，闵氏。
二十许人，通身江南女子的婉约之美，语调也柔柔，话却讲得得体大方。
贵女们高高低低应和，而后散去采风。
沈之湄自幼习书画，诗也勉强作得。
与相熟闺秀略聊几句，便带着碧枝取景赏莲，构思落笔。
穿花拂柳，阵阵爽风吹来清淡莲香，沈之湄深深一嗅，心旷神怡，伴于耳畔的碎言都被滤去大半浮躁之气，以致她没立时制止碧枝。
“……这漪莲庄名不虚传，景致这般好。听说，这庄园是程阁老家传，几代人添建，不怪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收帖人不过二三十，以往赴宴常见的几位姑娘皆没来……给姑娘送帖子的该是颇得脸的管事媳妇。”
“……那日夫人院里的杨婆子好不可笑，看见人家鬓边绢花像是恨不得把她手里那朵生吞咯……”风吹阔心胸，碧枝心情飞扬，刻薄还爱絮叨的毛病犯了，嘴禁便不严实，“后面还敢跟人家打听阁老，人家阁老娶不娶亲，何时娶亲，娶哪家贵女，岂容她置喙？”
沈之湄蹙起眉尖，正要喝止碧枝，可顶到她唇边的话还是吐露了出来：“程阁老认得她们是哪根葱哪瓣蒜么？”
与此同时，程平随程晋安甫一拐入几道，便听尽头那片山石屏障后传来一阵清脆爽利的指摘之声，“程阁老”三个字更是清清楚楚地钻入两人耳里。
程平瞠目，不由地憋笑腹诽：“姑娘您在此论长道短，我们爷也不认得您乃何方神圣啊。”
程晋安驻足。
程平跟在身后未留心，差点撞上程晋安，慌忙撑腰后跳，殊料踩进一旁竹林里。
“沙沙嚓嚓”一阵乱响。
闻声，沈之湄心突地吊起，下意识脱口：“谁在那里？”
即出口，她便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