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前头,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近日京中的趣事,时不时回头冲两人笑。江映雪留意着清音的神色,见她虽笑着,眼底却始终笼着一层淡淡的倦意春风楼临河而建,二楼雅间正对着秦淮河最繁华的河段,此时华灯初上,画舫游船缓缓驶过,将水面映得碎金粼粼。丝竹声从某艘挂着红绸的画舫上飘来,隐约能辨出是时兴的《玉树口口花》曲调。小二见来得是贵客,连忙引她们进了最里间的“听雨轩”,这雅座三面围着苏绣屏风,临河那面却大敞着木窗。
他熟稔地取出炭盆摆在座下,又端上今年新产的蒙顶茶,茶托边配着四色细点:糖渍枇杷、透花糍、黄金糕和蟹粉油墩子,都是京中贵女们最爱的点心。江映雪端起瓷盏,却只是凝视着,并未饮下。她的目光落在清音腕间的佛珠上,轻声问道:“听说太子殿下打算将寝殿西厢改建成佛堂?”“姐姐这消息可真是灵通。”
清音神色平静地将面前的茶点往王令仪那边推了推,唇角弯起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殿下说,既是代发修行的神女,总得有个能焚香诵经的地方才是。“带发修行?"王令仪闻言嗤笑一声,“阿音,这劳什子神女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去年上巳节,咱们俩在城隍庙斗百草的时候,是谁信誓旦旦地说最憎恶这些神佛鬼怪的?”
她一把扯住清音的袖口,眼圈通红,声音里带着哭腔,比初见清音与赵殊亲昵模样时更激动,“你再瞧瞧你如今这副模样,活脱脱就像观音殿里毫无人味儿的泥塑!”
江映雪赶忙伸出手,牢牢按住她的胳膊,低声劝道:“令仪,别这样。”雅间内一时寂静无声,谁都没有再开口。
江映雪转头望向轩窗外摇曳的画舫,秦淮河上漂着盏盏河灯,载着不知多少人的心愿。
良久,她轻叹了口气:“今日宫宴结束后,太后召见了几位朝廷命妇,又提起了太子选妃一事。”
清音闻言,原本捏着茶盏的手指瞬间收紧。茶汤升腾起的热气,逐渐模糊了她的眉眼,她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缓缓问道:“姐姐,你可愿入东宫为妃?”
问话轻飘飘的,落在江映雪耳中却似重锤一般。江映雪愕然望着她,声音有些发颤:“阿音,你心里明明清楚,我心中所爱之人是………
“是裴少将军,我知道。”
清音截住她的话,继续道,“裴少将军戍守雁门关,至今已四年有余了。”她望着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语气平静得近乎可怕,“姐姐,不出一年,我必让裴少将军光明正大地回到盛京,与你团聚。”话音方落,楼下传来杂耍班子敲锣打鼓的喧闹声。踩着高跷的艺人举着长幡从河岸经过,喝彩声此起彼伏,却盖不住雅间里陡然变得急促的呼吸声。江映雪下意识回握住清音的手,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方锦缎袖口滑落的瞬间,望见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她不知道,那是前日夜里,赵殊发疯时掐出来的。
两人目光相撞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住了。清音最先反应过来,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理了理袖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河面上的画舫仍在往来穿梭,歌女婉转的唱腔断断续续飘进雅间:“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王令仪听着听着别过头去,用袖口狠狠擦了擦眼睛。“阿音,你入东宫,究竟是在谋划些什么?"半响,江映雪开口问道,声音透着几分沉重,"昨日我随母亲进宫请安,路过东宫的时候,无意间听见…“她住下唇,眼尾泛起水光,“听见太子摔了药碗,还说你若再敢提及三”她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清楚。“哼,我就说那病秧子绝非善类!”
王令仪怒不可遏,将手中茶盏重重地撂在案上,满脸气愤,“上个月你手腕上的伤,硬说是不小心摔的,真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糊弄?”清音低头抿了一口茶,雨前龙井本该回甘,此刻却涩得发苦。她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味,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在东宫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像是想到什么趣事,轻轻笑了起来,“春日里有尚食局精心制作的红绫饼谈,冬日时,又有银骨炭慢慢煨着的杏仁茶,太子属下也待我极好,还特许我在偏院设下药圃,金银珠宝更是任我挑选。”她抬起头,朝两人望去,眼神清冷,“能得到太子的庇佑,总好过在这世间任人欺凌,至少不必再像从前一样苟活着。”江映雪眉头紧蹙,压低声音担忧道:“阿音,你别把赵殊想的那么简单。他能从断崖下捞回个活死人,难道就瞧不出你在利用他?”窗外铁匠铺的打铁声一声重过一声。清音神色未变,淡笑道:“姐姐可听说过,熬鹰要先拔其羽、饿其腹?越是凶猛剽悍的鹰隼,越要想法子熬得它昼夜不得入眠,等它饿得连自己的影子都啄,才会把饲主当成唯一的光。”王令仪怔了怔,急切地反驳道:“可你又不是驯鹰的!你是……“我是什么?"清音打断她,“是无家可归的孤女?还是太子殿下养在东宫的金丝雀?“她自嘲地笑笑,“你们都忘了,从马车坠崖那日开始,我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们面前的,不过是具懂得喘气的空壳罢了。”王令仪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掀开竹帘,伸手指向对岸正在放纸鸢的孩童,大声道:“你瞧瞧,那风筝飞得再高又如何,线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