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七十一)
暮色渐沉,金明池畔早已是灯火如昼,映得池面波光粼粼,仿若人间仙境。清音立在池边石栏旁,仰望着皇城方向飘来的孔明灯,思绪不知飘向何处。她正出神,掌心忽地一沉,低头看去,赵殊将一串青玉佛珠按进她手里,那珠子玉质温润,表面刻着细密的梵文,在灯火下泛着幽光。这佛珠她认得,是去年西域使臣进献的贡品,据说此物乃雪山之巅的千年寒玉所制,且由西域高僧诵经九九八十一天开光,能镇魂安神。当时满朝哗然,都说这般稀世珍宝定要被收入内库封存,谁知赵殊在朝会上轻描淡写一句"儿臣近来眠浅”,承景帝便将这佛珠当场赐给了他。此后这珠子从未离他身侧,就连沐浴时都要用锦囊装着挂在近处,如今却这般随意地塞进他手里清音手指微蜷,下意识便想推拒,这珠子太过贵重,更透着股说不清的暖昧,可赵殊五指一拢,硬生生将她的手指攥住。“怎么,不喜欢?"他声音低缓,拇指在她腕骨上不轻不重地碾磨。清音抿唇不语,她知道赵殊向来不喜欢被拒绝,倒不如大方地收下。她正要福身谢恩,忽听得一阵熟悉的笑语声从糖画摊子后头传来。那笑声清凌凌的,在这浮华的夜色里格外醒耳。
循声望去,只见江映雪身着一袭湘妃色襦裙,亭亭立于灯火阑珊处,臂间的银线披帛被晚风吹得如烟如雾,腰间佩戴的鸾凤玉佩若隐若现。那玉佩是不久前太后亲赐的物件,满朝命妇谁不晓得这是太子妃属意人选的暗示?她身侧站着个穿杏红衫子的姑娘,此刻正踮着脚去够摊主新做的糖人儿,那姑娘笑容明媚,一双杏眼弯成月牙,不是王令仪又是哪个?清音不由鼻尖一酸。自从入了东宫,她再难见到这两位闺中密友。刚要迈步迎过去,忽觉腕间力道猛地收紧,赵殊的手指用力箍着她,指甲几乎要陷进她的皮肉里。她心头一颤,最终停在原地没动。“臣女请太子殿下安。”
江映雪走近行礼,一举一动尽显世家闺女的端庄。可当目光扫过清音尖了不少的下巴时,她眼中不禁泛起疼惜之色。不过几日光景,昔日那个在诗会上设笑风生的姑娘,如今瘦得令人心疼。
“阿音!”
王令仪提着盏兔子灯蹦跳着过来,学着江映雪的样子朝赵殊行了礼。随后,她盯着清音仔细端详一番,忍不住皱起眉毛,“阿音,一段时间不见,你怎的瘦成这般模样了?莫不是东宫的素斋不合口味?”她话一出口便觉失言,忙用手帕掩了唇,却仍忍不住往赵殊那边瞟了一眼。赵殊面色未变,只低笑一声,袖中的手却将清音攥得更紧了些:“慧音娘子心怀苍生,清减些也是自然。”
他说着,另一只手抚上清音的发髻,在她鬓边那支簪子上轻轻一拨,动作间透着娴熟和亲昵。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池畔的乐声、笑语声仿佛都远去了。江映雪适时递上一个缠着五色丝的漆盒,盒上丝线已有些褪色,显是时常被人抚摸的缘故。犹记得去年腊月,她们三人还在白云庵后的梅林里赏月通经,谁想不过几个月光景,竞已物是人非。
她抬眸看向清音,神情依旧如往日那般温婉:“殿下容禀,这是阿音去年存于臣女处的《药师经》,如今她既已入东宫修行,这些东西自该物归原主。话未说完,赵殊已伸手抽走经卷,几片干枯的竹叶从雪浪笺里飘落出来。清音记得那还是去年在晦明居后山采的竹叶,当时江映雪还笑她连抄经都要带着山野气。她下意识伸手去接,不曾想刚触到竹叶边缘,就被赵殊紧紧攥住他笑着将漆盒扔给侍卫,漫不经心道:“江姑娘有心了,只是孤的慧音如今抄的是《心经》,这些旧物于她而言并无用处。”说罢,他竞俯身咬了咬她的耳尖,低声问:“你说是不是,嗯?”清音浑身一僵,余光瞥见江映雪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她无声地扯了扯唇,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王令仪见此情景气得满脸涨红,偏又不敢发作,她眼珠一转,转而往人群里撒了把金瓜子,趁着孩童哄抢的当口,她一把拽过清音,笑盈盈道:“听说前头巧工坊新出了会唱歌的陶哨呢,咱们也去长长见识!"说着又冲赵殊眨眨眼,“殿下不会连姐妹间说几句体己话的功夫都要跟着吧?”她向来胆大,此刻虽笑得娇俏,然而握着清音的手却止不住地微微发抖。赵殊扫了眼垂眸不语的清音,似笑非笑道:“既是故友重逢,孤又怎忍心扫了诸位的兴致。”
说罢,他解下腰间的蟠龙玉佩,亲手系在清音的披风上,手上的羊脂玉扳指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肌肤,惹得她一阵战栗。他抬手将她鬓边碎发别到耳后,俯身在她耳畔低声嘱咐:“莫要贪玩,戌时三刻,孤在金缕阁等你。”
得了他的应许,三人转身拐进一个卖香囊的棚子里,王令仪抓起一把艾叶,毫不客气地朝跟来的几名侍卫身上扔去,嘴里嘟囔道:“好生熏熏这晦气!"那侍卫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退后几步,额头上还沾了几片艾草,模样瞧着颇为滑稽。
待赵殊一行人远去,江映雪伸手想摸摸清音的脸,指尖悬在半空又生生顿住,最终只敢小心翼翼执起那双冰凉的手,涩声道:“阿音,你又瘦了。“话音未落,泪水就漫上了睫毛。
她方才分明看见,清音交领处有一片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