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第79章
琴师回来的时候,秦般若正歪在美人榻上休息。春日海棠花盛,簇簇团团,争相拥挤。风一吹过,荡起一片纷红。纱窗半落着,大多英红被挡了回去,少许顺着缝隙落入榻内,落到肩头长袖之上。秦般若被满风里的香味惊醒过来,微微偏头就瞧见了窗外立着的白衣琴师。男人似乎来了有一会儿了,双手抱着桐琴,低眉敛目,安静地垂首等着。似乎感受到秦般若的视线,琴师慢慢抬头将目光落了过来,清隽温润,如同春风里的嫩柳拂枝,轻柔和煦。秦般若慢慢收回视线坐起身来,隔着窗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琴师垂下视线,低首道:“早上。”
秦般若手指了指美人榻前头的琴案:“进来弹两支曲子吧。”琴师应了声,抱琴入内。
琴声袅袅,清亮如水。饶秦般若听了这么些年的宫廷曲调,也不得不赞叹一声这琴师的技艺已然臻于绝境。
秦般若慢慢闭了上眼,两帐之间的发丝又不见了。连续数日醒来,都遍寻不见。
有人来过。
是绘春?还是皇帝?
她近来晚上睡得沉了,缠了她许久的噩梦已然不见了。是那蛊的原因,还是什么?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无力了。整个人如同被投入井底的青蛙,俯仰之间只剩下头顶那一片天空。其余的, 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清楚。一个人行于路上,若是不知前后左右都是些什么,那距离死路也没有多远了。
也许是接触了那些孩子,她好像没有之前那样疲累了。整个人就好像山中垂垂老矣的妖精因着吞食了些许精气,又多了许多力气。她还不过三十。
她还有机会从头再来。
琴音旷达空灵,如春雷隐隐,通于天地。
不知什么时候,琴声从一开始的深沉内敛,转为程然之音,清亮润泽,光彩明丽。
如钟磬,如云雪。
秦般若慢慢抬眼,琴师没有抬头,仍旧低首操琴。一曲既罢,秦般若叫停了他:“事情处理完了?”琴师站起身来,立到琴案一侧,点头应道:“是。听说贵人不日要离开扬州,特意赶回来向贵人道谢。”
秦般若淡淡道:“道谢就不必了,好好带着这些孩子吧。”琴师顿了顿,抬眸瞧她:“杨大人不仅重新修缮了孤儿所,还特地请了金湖的先生来给他们启蒙。我替这些孩子感谢贵人。”秦般若心头微动:“知道了,你去吧。”
等人走了,秦般若重新躺了回去,朝着绘春道:“明日一早走吧。”次日清晨,秦般若上了画舫,徐徐往北走去。走不过半日功夫,就眼瞧着一起江心乌篷船杀人案。
那女人不知将什么东西扔到了江心,趁着男人转头之际,抽出匕首照着后心刺了过去。然后,干脆利落地将人推下水里。下一秒,女人在船上跳了一舞,跟着也跳了水。
秦般若瞧得愣怔,叫人将那女子救起,一看之下竟是当初那个林仙儿。瞧见秦般若,林仙儿一个字不说就只是鸣鸣地哭了出来。听了半响,秦般若站起身:“绘春,送衙门吧。”林仙儿跪着膝行上前,哭道:“贵人,奴家也不想杀他的。奴家散尽了所有财资才从那火坑里出来,他要再把奴家卖进去。奴家怎么能忍?”“奴家在这风月场里滚了一遭,就信了他一个人,也只信了他一个人。将所有也都给他了,可他给了奴家什么?”
“打骂,嘲讽和欺骗。”
“他说那船夫污了奴家,奴家不干净了。他家世清白,不可能要破鞋进门。”
林仙几哭得声嘶力竭,妆容狼狈,但是眼里的光却亮得很,也厉得很:“奴家是破鞋,可也是破鞋供他到了秀才,如今攀到了县太爷家的高枝,转头就想弃了奴家。哪有这样的好事?”
“就算死,他也是奴家的刘郎。”
“奴家本来想同他一起死了,可就在刚刚真的差点儿要死过去的时候,却又不想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奴家要死?明明是他的错,是那些人的错,是这个时代的错,为什么奴家要活不下去?”
“奴家要好好活,要活得好好的。让他的亡魂日夜咒骂不安,让他看着奴家一步一步越走越好,越走越稳。”
说到最后,林仙儿几乎伏倒在地,哭得崩溃:“求贵人垂怜,别把奴家送官。”
秦般若一直静静瞧着她,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抬头看向绘春:“前头到金湖停下,送她下船。”
之前是送衙门,如今是送下船。
意思已然十分明了。
绘春应下,慢慢俯身扶起林仙儿:“林姑娘,起来吧。”林仙儿愣了一下,慌忙磕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秦般若摆摆手,目光深深的望着她:“记得你说的话,好好活。”林仙儿眼圈红得更是厉害:“是。”
等人下去了,秦般若端过案头上的茶盏,浅啜一口:是啊,凭什么?明明错的是那些人,为什么最后厌世自闭的是她?事情发生了,也就发生了。
错了,就错了。
失败了,也就失败了。
不过是选择错了而已。她当年能输得起,能在那一对疯子帝后的压榨中重新起来,今天又为什么不能?
张贯之死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