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人前,为何独独偏爱她?
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或是想利用她,需要她扮个什么样的人?郑明珠很快看清宫中形势,得到了答案。
她从最开始孤僻高傲的模样,逐渐变得张扬。宫中人多道她仗着皇后恃宠而骄,皇后也愿意纵着她。
这样的日子,合她的心性,也算自在。不过偶尔也有演过了头,触到皇后霉头的时候。
她被罚在祭殿抄祖训,晨起被关进去,临近申时才被放出来,一整日水米未进。
抄过之后,还要将祖训送到椒房殿给皇后过目。正长身体的时候,食量本就大些。等到从祭殿出来,郑明珠眼冒金星,走路飘飘悠悠地不稳当。
经过修仪殿旁的小花园时,恰听到树丛后的凉亭里传来说笑声。郑明珠闻声望去,见郑兰、郑竹以及萧玉殊三人在亭中,不知在谈论些什么。一壶清茶煨在小炉上,石案上摆着两盘精致的糕饼。皇后还在气头上,这样去椒房殿,若晕在那失了态,准得再罚她多抄一个月。
郑明珠思忖了片刻,强打起精神,不请自去。“好巧,不料在这里碰见两位妹妹。”
郑明珠扬起笑容,面上的每一个神情都写着找茬两个字。三人皆愣住。
她施施然向晋王行了个礼,便没再开口。
“大姐姐来了,快坐吧。”
郑兰笑意温和。
这假惺惺的一句,比旱地春雨还及时。郑明珠当即落座,甚至没有如往常那般讽刺郑兰,话少得反常。
没等宫人上前侍奉,便自行抄起茶盏,为自己斟满,连饮两盏才作罢。因郑明珠的到来,方才热络的氛围骤然凝滞。亭内安静不已,再无人开口说话。
三人的视线皆落在郑明珠身上,像是警惕她往日里随时出口的挑衅之语。郑明珠对此浑然不觉。
她捻起面前的杏仁米糕,不动声色地进食。方才强撑着笑时,她的面色还与平日无太大区别。如今安安静静坐在案边,张扬的气势收敛回去,凹陷的眼眶和脸颊都昭示着她此刻的倦怠。连目光也滞滞的,带着憨态。
以为是穷凶,没想到是饿极。
萧玉殊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手中的卷册。半响,见郑明珠无话。郑兰继续道:“我与三妹的功课不精,只能劳烦殿下指点一二。”
“嗯。”
这二人上至穹宇,下至微尘地谈论着。
在这间隙里,郑明珠吃了两块糕便悄悄离开了,临走也没吭一声。待到萧玉殊回过神来,再次看向对座的石椅,已然空空如也。唯有案上那叠杏仁米糕凹出的小窝可证明人来过的痕迹。有那两块米糕垫饥,郑明珠恢复了气力,将祖训送去椒房殿后,便匆匆往自己宫里去。
不料半道上,遇见了不速之客。
瞧见站在不远处的萧玉殊,她眉头一皱。
从前几次向这人发难,都是郑兰在场,她借题发挥。也是为了让椒房殿安心。
“见过晋王殿下。”
郑明珠皮笑肉不笑。
萧玉殊轻轻应了声,将一方红木食盒塞进她手里,便快步离去。没留下只言片语。
郑明珠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才打开盒盖。一道甜羹,还有……杏仁米糕。
假惺惺,装什么装。不外郑兰与晋王交好,原是一类人。这未央宫里,还会有好人吗?
直到后来,亲眼看见萧玉殊为重病的小黄门请医士,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也要为不得宠的宫妃求情。
她才相信这善心不是作伪,便再没主动招惹过晋王。梦境深而绵长,自进宫后第一眼看见晋王开始,一直到去岁的隆冬大雪。眼前情景不停轮换,直到天地一片雪白。
梦里的郑明珠定在原地,思绪胶住。
然后呢?
本该是什么样的。
性情温和的男人,在登基之后也添了几分独属于大魏帝王的威严,神态庄肃朗仪。
下朝之后,他会匆匆回到椒房殿。当头顶沉重的冠冕卸下后,男人眉宇间那抹煦如春风的温柔会再次生发出来,笑意盈盈地来到她身后,询问她辛苦与否权臣藩王虎视眈眈,未央宫里眼线遍布,放眼朝廷无半个亲信。也许会辛苦吧。
可心有所栖,何事不成。
谋事时,一条条沾血的人命不得已被算计进去。男人心生不忍,会伏在她身前郁郁自责。
她会笑着说,陛下别怕,一切由我来动手。本以为那颗跃动的善心,会在鲜血淋漓的浊水里浸得愈发冷硬。真正变成一颗铁血冷酷的帝王心。
不料却是她先变了模样。
一次又一次的谋划里,她推演千遍,只为找到那条最好的路,不愿再多伤无辜生灵。
他说要等她,等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可却从来没真正期望过什么,索取过什么。
只是日复一日地陪她守在这座名叫未央宫的囚笼里,弄权势,算人心。终有那日,仇得报,尘缘了。
竹杖芒鞋,荆钗布裙,天涯尽头两相依。
又或许……
见不得惨烈的宫变,选择继续挑着重担,于庙堂遥望江湖。聊作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