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满东西的灶车沉甸甸,双轮辗过门槛处的斜板,震得整座小院都跟着颤。
关上院门,姜宝珠正欲推车,一双更小,却同样有力量的手抢先握住推柄。
“我与三姐姐同去。”姜宝琦道。
——不是疑问或祈使的语气,与她方才坚持独自撑摊时一般笃定。
姜宝珠注视着小妹亮荧荧的眼,心下微动。
习惯,或者说羁绊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上辈子当了二十余年自生自灭的野草,移入名为“家”的温室不过几日,便开始有了眷恋和依赖……
无声莞尔,姜宝珠也握上推车手柄:“琦姐儿跟着便好。我来推,这忒沉——”
话音未落,小姑娘便拂开她手:“灶车不沉。三姐姐若累倒在上面,才叫沉。”
“……”
小丫头,担心她累还嘴硬。
姜宝珠搭上车尾一起推,又笑:“琦姐儿,你舔舔嘴皮子——可尝到砒霜?”
姜宝琦眉梢动了动,竟秒懂这后世的梗。
“常与三姐姐在一处,我早百毒不侵了。”
“嘶,你这不是砒霜,是鸩毒啊……”
两姐妹你来我往地斗嘴,一边推拉着灶车往桥头去了。
戊时已到,夜市开市在即。
交完免行钱后,府衙官差给了姜宝珠一块青色小木牌,此刻她对着上面的数字,很快寻到对应摊位。
——好位置,又没那么好。
闻名后世的州桥夜市,她的位置正在桥边。
桥上好啊,行人来往必经之路。那漕船彩舫若瞧见可口的,靠岸来买上一份也是常事。
可这摊位又卡在桥面与桥拱的石墩处,弊端显而易见:面积小了些不说,还堆满了垃圾,厨余,油污,腌臜至极,根本没法落脚。
姜宝珠眉心蹙,蓦地忆起交卫生费时那官差交代的:摊主务必洁净街道,违者杖六十。
——罚得这般严,这摊位怎会污糟如此?
除非……有人故意为之。
姜宝珠不动声色地扫了圈桥上其余摊位:紧邻她的,是位卖汤羹的大婶,婶子旁边则是卖饮子的小哥;对面三个摊位除开一个卖杂货的,其余两户皆是卖索饼,馄饨等面食的——都算她对家。
姜宝珠没做声,放下推车转身走入街边的杂货铺。
再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一把扫帚,一个麻袋和装满水的木桶。扫帚和买袋是花十文钱买的,木桶则是向掌柜的借的。
走到摊位前,姜宝珠二话不说就是干。
后世她举目无亲全靠自己,练得肩能扛手能提,别说家务,装修和开荒都不在话下。
这点垃圾算个屁。
大扫帚三下五除二就将垃圾扫开,一桶泡了皂角的水泼上去,扫帚再用力扫一遍——地面很快干干净净。
那厢,姜宝琦已经默默将垃圾收进麻袋,噔噔跑去丢掉了。
等她回来,姐妹俩从灶车取水细细净了手,又一齐将车推至摊位。
“哗——”
带花边的大伞撑开,孔雀线刺绣的布幌挂起来,立时令人眼前一亮。
姜宝珠无视周围摊户意味各样的视线,笑盈盈开口:“郎君娘子瞧一瞧看一看哩,奴家手艺管饱又管好!”
——做生意嘛,竞争激烈,就甭谦虚了,她先自吹一波。
四面八方的视线即刻聚过来。
其实早在姜宝珠吆喝之前,周围便都注意到她了——摆摊做生意的女子不少,这般美貌的却不多见。
水灵灵的小娘子,理起污糟物来倒一派爽利,也是稀奇。
好奇者越来越多,且看这小娘子卖什么——东京城里什么都不稀奇,可来个“烧饼西施”,或者“豆腐貂蝉”,倒叫人喜闻乐见。
可她没烧饼也没豆腐,灶车下层拿出一盘子,盘中面食个个饱满似月牙。
有看客不屑“嗐”出一声——平平无奇煎角儿是也。
大肚平底锅已烧热,姜宝珠刷上一层油,将锅贴一个个放放进去。
锅贴煎定型后,她又拿出一只碗,向锅中一倾。
冷水热油的“滋啦”声刚一出,便被锅盖盖住了。
顷刻,姜宝珠掀开木盖,满意扬唇。
肉馅熟嫩透皮,汤水将将皓干,完美!
她一手端盘,另只手在锅中轻巧一铲,将出锅的锅贴倒扣于盘中。
有人惊异呼出一声。
这煎角儿竟连成一片,朝上的底部好似一面冰花,又如金丝织网。
“嚓——”
锅铲划过这丝网外壳,听声音便知有多焦香酥脆。
姜宝珠正欲开口介绍,便见有人徐步上前。
他头戴东坡巾,身着白色襕衫,须发整洁,气质儒雅,一看便知是有学识的体面人。
果不其然,小摊旁看热闹的两个少年人见到他立马收敛神色,还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先生。”
孙博士板着脸朝二人点点头——这俩猢狲念书时眼皮总粘一处,此刻倒是精神得紧!
转脸看到小摊上的食物,他又立马慈眉善目:“敢问小娘子,此物……形制倒似角儿,底面却如金丝络结,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