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一个沉甸甸的抽屉,里面塞满了各种泛黄的病历档案、成沓的进货单据、空药瓶和杂物。老陈佝偻着背,在里面摸索着,发出纸张摩擦的窸窣声和瓶罐轻微的碰撞声。
林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蹦出来。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陈在抽屉深处翻找的手。
只见老陈摸索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抓住了什么。接着,他从一堆旧文件下面,掏出了一个不起眼的、巴掌大小的棕色玻璃药瓶。瓶身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标签,瓶口用一层淡黄色的蜡严严实实地密封着。透过不算太干净的玻璃,能看到里面装着大半瓶淡黄色的、扁圆形小药片。他飞快地将瓶子塞进自己白大褂宽大的侧口袋里,动作迅捷而隐蔽,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谨慎,仿佛在转移什么危险的违禁品。
“陈叔,那是…”林柚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
老陈“啪”地一声关上抽屉,声音在安静的诊疗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常见的、带着点疲惫的职业性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紧张掏瓶子的动作只是林柚的错觉。“没什么,”他轻描淡写地说,甚至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些…库存压箱底的过期复合维生素片,人也能吃,扔了可惜。”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林柚身边,伸出那只带着消毒水味和淡淡血腥味(来自猫抓痕)的手,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力道沉甸甸的,带着长辈的关切,但那关切深处,林柚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更沉重、更紧迫的东西。
“柚子啊,”老陈的声音低沉而郑重,目光透过镜片,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最近…听陈叔一句,少在外面瞎晃悠,特别是那些信号塔底下、蜂巢的服务站附近,绕着点走。晚上睡觉,关好门窗,拉严实窗帘…家里要是有猫啊狗啊的,多留点神,一有不对劲,赶紧带过来。”他的目光在林柚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仿佛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她心底翻腾的惊涛骇浪。“你爸他…”老陈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沉的、饱含未尽之意的叹息,“唉…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得学会…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林柚被他拍得肩膀一沉,那句“你爸他”后面那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精准地勾住了她心口那道刚刚被父亲账本撕开的、鲜血淋漓的伤口。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堵了团砂纸。她想问那瓶没有标签、用蜡密封的药到底是什么?是“抗频药”吗?对抗什么频率?想问他说的“环境干扰”具体指什么?是不是和蜂巢有关?想问他和自己父亲是不是私下交流过什么?是不是知道蜂巢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题在舌尖翻滚…
但看着老陈镜片后那双疲惫却异常清醒、锐利、此刻正无声传递着强烈警告意味的眼睛,所有冲到嘴边的话,都被硬生生堵了回去。那眼神像一堵无形的墙,隔绝了进一步的探究。
她只能用力地点点头,感觉喉咙紧得发疼,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嗯,知道了,陈叔。您…自己也多小心。”她听出了那警告里的分量。
老陈没再说什么,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他转过身,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那个装着布偶猫的笼子前,缓缓蹲下身。厚厚的镜片反射着诊疗室顶灯冰冷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就那样沉默地看着笼子里仍在间歇性抽搐、眼神空洞涣散、如同一个精致玩偶的猫咪,佝偻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独而沉重。
林柚默默地退出诊疗室,轻轻带上门。午后的阳光透过诊所脏兮兮的玻璃门照进来,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温暖和明亮。但她站在门内狭小的候诊区,却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连阳光都驱不散。老陈那些语焉不详却字字千钧的警告,那瓶被他像藏匿珍宝(或是炸弹)般迅速塞进口袋的神秘无标签药,他在抽屉里摸索时那刻意的警惕和隐蔽,还有那句意有所指、欲言又止的“你爸他”…所有的线索,像一堆散落在地、疯狂旋转的冰冷齿轮,在她脑海里发出刺耳的尖啸,不顾一切地试图咬合拼凑出一个可怕的图景。
环境干扰…宠物脑炎(或别的什么)激增…政府封锁消息…改用抗干扰的机械秤…蜂巢服务站…信号塔…还有父亲被“和谐核心”强行“调谐”直至“清理”的记忆…周默发现的“关怀贴”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抵御那深入骨髓的冰冷。蜂巢的阴影,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深邃、更加无孔不入!它不仅笼罩着虚拟的绿洲世界,编织着谎言和控制的网,它的毒牙,正悄然地、无声无息地刺入现实的土壤,释放着无形的毒素,侵蚀着现实世界中一切鲜活的、脆弱的血肉之躯——无论是人…还是这些无法开口言说的动物!
诊所里,那只吉娃娃又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在压抑的寂静中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