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制药碾子在青石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恒天握着梨木碾轮的手沉稳有力,将晒干的紫苏子碾得细碎。
阳光通过雕花木窗斜斜切进来,在他素色的药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连带着那双手都染上了层暖融融的光晕。
镜墨姚趴在旁边的梨木案台上,月白裙裾拖到地上,被她无意识地用脚尖勾着打旋。
案上还摊着几张药方,被她手肘压得皱了边角。
“咚、咚、咚”的声响像敲在她心尖上,终于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你明明说过,辰时三刻就陪我去长乐天的!”
她猛地直起身,垂在肩头的白发滑下来几缕,衬得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更亮了,里头明晃晃写着“不满”。
“你看这日头都快爬到头顶了,再不去,东街那家糖画摊子该收摊了!”
恒天停下碾轮,转过身时,袖口沾了点紫苏的青紫色粉末。
他看着女孩气鼓鼓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想去理她额前的碎发,却被她偏头躲开。
“我当真没骗你。”
他指尖悬在半空,声音放软了些,“你瞧这石臼里的吴茱萸,再碾半个时辰便好。
等我把这几味药分拣好,立刻就陪你去。”
“半个时辰?”镜墨姚夸张地张大了嘴,手指点着窗外的日头,“等你弄完,我学宫的下午课都要开始了!
我跟先生请假时说了,只上午空着——”她忽然抓住恒天的骼膊晃了晃,力道不大,却带着股不容拒绝的娇憨,“不行不行,现在就去!药材哪有我重要?”
被她温热的指尖攥着骼膊,恒天只觉得那点被拉扯的力道都化作了软绵的痒意,顺着皮肉往心里钻。
他低头看了眼石臼里尚未碾好的药材,又抬头对上女孩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喉结轻轻动了动,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点软糯的宠溺:“那……我把这最后一勺碾完,就跟你走,好不好?”
“真的?”镜墨姚眼睛瞬间亮了,象两簇骤然燃起的小火苗。
她松开他的骼膊,伸手勾住他的小指晃了晃,“拉钩!你要是敢骗我,我就……我就——”她眼珠转了转,忽然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衣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狡黠的威胁,“我就咬你骼膊!
上次你答应陪我去看花灯,结果被丹鼎司的事绊住,欠我的还没还呢!”
恒天被她近在咫尺的呼吸拂得耳尖发烫,忍不住低笑出声,反手勾住她的小指轻轻摇了摇:“好,若我骗你,任你咬。”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重新握住碾轮,手臂转动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竹碾子与青石相击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象在追赶着什么。
镜墨姚满意地松开手,重新趴回案台上,却没再说话。
她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恒天忙碌的身影:看他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峰,看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的小阴影,看他偶尔抬手拭汗时,袖口滑落露出的小臂上,那道上次为她采草药时被荆棘划破的浅疤。
药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碾药的“咚咚”声在空气中回荡,只是这一次,那声音里似乎掺了点甜丝丝的期待,随着药草的清香一起,在阳光里慢慢漾开。
十分钟后,药碾子最后一声“咔嗒”落定的瞬间,镜墨姚的手已经象只敏捷的小兽,牢牢攥住了恒天的手腕。
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分说的雀跃,她甚至没等他把碾好的药末收进瓷罐,就拽着人往门外冲——月白裙角扫过门坎时带起一阵风,卷得案台上几片紫苏叶打着旋儿飘落。
“镜墨姚!”恒天被她拉得跟跄了半步,鼻尖还沾着点苍术的清苦气,“案上的药还没归置,丹鼎司的规矩……”
“规矩哪有逛街重要!”
女孩回头时,额前的白发被风吹得乱舞,像揉碎的月光洒在眉梢,“等咱们从长乐街回来,我帮你一起分拣,保证比平时还整齐!”
她说着,攥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掌心的温度通过布料渗过来,暖得象揣了颗小太阳。
恒天看着她发红的耳尖——那是跑急了的缘故,忽然就没了脾气。
他无奈地跟上脚步,目光掠过她飞舞的白发,以及发间那抹跳跃的蓝:那是他前几日给她编发时系的缎带,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一颠一颠,像只停在发间的蓝蝴蝶。“慢些跑,这石板路不平……”
“放心啦!”
镜墨姚忽然停下,转身倒着往后退,红宝石般的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从药庐到街口有二十七块青石板,第三块缺了个角,第十七块有道裂纹,我闭着眼睛都能数清!”
她说完,又猛地拽着他往前冲,笑声像串银铃,在寂静的回廊里撞出回声。
恒天被她拉得不得不加快脚步,掌心传来的温度越来越清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