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毛巾擦了他面上的灰尘,又有人把吸了一半的香烟湿漉漉地塞他嘴里。
“孙爷,你现在可跑不了吧。”
“孙爷,卵爷,他就是个孙子。孙贼,今儿个不给钱别想出门。咱们就在这里候着你,什么时候给,什么时候放你。”
“莽流,你个流氓,终于逮到你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那半截湿漉漉的烟头实在恶心,上面还带着牙血,那人估计有牙周病。
莽流心中翻腾,“哇”地就吐了一地。
钱他实在拿不出来,挨了人民群众一顿又一顿铁拳后,债主们也是无奈。于是就开始搬东西,能拿多少拿多少,好歹减轻些损失。
于是,一声呼啸,大伙儿动手挖地三尺。汽车被开走,电视被抱走了,收音机被债主捆在自行车后座上。阳台上用来过冬的一千多斤大白菜,连带刚摇好的煤球被装上板儿车。
衣服、床单、被子,锅碗瓢盆一样没落被洗劫了,家里空得像刚被洪水冲过。
有个被欠版税的作家因为自重身份,下手也迟,最后什么都没捞着。实在不甘心,犹豫半晌,把莽流贴在墙上那张何情的海报给揭走了——这简直不可原谅。
八十年代经商是纯粹的卖方市场,只要你胆子够大,无论做什么都能轻易地积累起一笔做梦也想象不到的财富。
但凡事有度,胆子再大,有的事情还是不能做,有的人还是不能惹的。
……
孙朝阳同志:
恭喜你的作品《文化苦旅》荣获第一届鲁迅文学奖散文奖,本次颁奖仪式于十二月十一日于国家大剧院举行,望准时参加。
根据评委会流程,获奖作家请于十二月九日下午三点准时在《xxx宾馆》持单位介绍信、选送单位证明材料,在大堂报到,登记办理入住,有工作人员接待。
中国作家协会鲁迅文学奖评选委员会
1984年12月1日
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
久违的通知终于以挂号信的形式送到《中国散文》编辑部,送到孙朝阳手里。
众人都高兴坏了,小玉:“孙助理,孙助理,请客呀。”
孙朝阳:“去去去,上次已经请过了,还请,谁受得了。”
小玉:“上次是电话通知,现在是正规的报道函,不一样的。”
孙朝阳:“还没完没了啦,不请,坚决不请。”
众人却是不依,一心再吃孙朝阳一次大户,紧着他这头羊薅。孙朝阳也就是开个玩笑,他不是吝啬的人,像这种几块钱的小招待,惠而不费,何乐而不为?
正要去摸口袋,悲夫背着手走过来。
老高主任威望高,小年轻们都畏惧他,呼一声便散了。
悲夫同志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孙朝阳的通知,舒了一口气:“总算有正式行文了,按照你的话来说就是尘埃终于落定。”
孙朝阳看了看他的脸:“老高同志,怎么你比我还紧张?”
悲夫:“横幅是我写的,也是你大林卦到单位门口的。如果出了意外,最后没拿,我的这个人就丢大了。”
孙朝阳笑道:“事先已经电话通知过,难不成还有可能变卦,开玩笑嘛。”
“像这种国家级顶级大奖,一天没有正式发文通知,一天都有可能发生变故。”老高叹息:“我也是在文化战线工作了一辈子的,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孙朝阳一呆:“真出过这种事?”
老高点了点头,回答说,有的,以前这种事情出得多了,闹出过不小的风波。
悲夫同志老江湖,见的事情多了,知道许多掌故。
小玉立即叫道:“高主任要说八卦了,快来听呀。”
于是,一群年轻人拥过来,渴望知识的目光都落到老高身上。
悲夫推辞不过,加上年纪大唠叨,就拉开了话匣子。说,以前,从五十年代开始,国内有个文学大奖影响力很大,虽然比不上后面的茅盾文学奖,也算是很不错的,文学界都认。
这是个小说奖,颁发给正规出版的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集。
那时候也没有奖金的说法,就是个荣誉,可这个荣誉带来的东西很多,于是每届大家都憋着劲儿去争,大有后来茅盾奖的味道。
作品选送规则和现在的茅盾奖、鲁迅奖相同,就是各省市自治区行业作协推荐,专家团初审、复审、终审。
当时优秀作家实在太多,不像现在,老作家已经封笔,而新作家还没有成长起来,竞争特别激烈。可以说,推荐上来的作品每本都是精品,都能拿奖。那么,给谁不给谁,这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