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四,北京城,皇极殿。
新天子朱由检坐在那髹金雕龙的宝座上,才十七岁的人,被那身厚重的十二章衮服裹着,头顶冕旒的玉珠子随着他习惯性的开会打瞌睡的动作轻轻晃动。丹陛下头的广场上,几千号穿着孝服的官员,按品级黑压压跪了一片,一直排到午门外。三跪九叩的大礼行完,山呼海啸的声响就撞了过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明一下,登基大典是要喊万岁的,平时不怎么喊)
这声响震得朱由检一个激灵,瞌睡全没了。
这阵仗是了,又回来了。
不是梦。龙涎香的味儿冲鼻子,屁股底下龙椅硌得慌,样样都真真的。他心里一沉:得,又穿回来了!
不是头一遭了。他还记着“上辈子”,不,现在是上上辈子了是怎么在煤山那棵歪脖子树上挂了的。更记着后世那些混帐王八蛋,是怎生把脏水往大明列祖列宗和他这亡国明君头上扣的!憋屈!
在后世那些年,他另活了一回,名儿叫朱思明。许是带着点“宿慧”,书读得还不差,后来考进了汉东大学政法系,还结识了一位好读《明史》的高老师高植物高老师。这一老一少投缘,经高老师点拨,朱思明才算明白了:大明的基本盘,从来就是九边十三镇那些军户爷们!枪杆子里出政权嘛!
大明要想不倒闭,就得把基本盘稳住,不能让它散架。可稳住基本盘是要花银子的就得让基本盘外头,那些还能榨出油水的人,好好“苦一苦”。
崇祯年间,穷鬼早就刮干净了,当不了“代价”了。
所以,就只能“苦一苦”那些“大老爷”了,骂名嘛,朕来背!
而那些大老爷们,有钱却没枪杆子等建奴一来,屠刀一挥,全是现成的“代价”!
悔啊!早懂这些,大明何至于此!
如今竟真又回来了!他偷偷在大腿根上狠掐一把。
嘶真疼!
一股狂喜冲上脑门,眼泪也跟着涌出来。“回来了真回来了”他心里翻腾着,“这下得找黄台吉、多尔衮好好算算总帐!”
他恨建奴啊,不仅是替他老朱家恨,还是替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恨的!屠戮百姓、剃发易服、圈地投充、文本狱、闭关锁国、宁予友邦,不予家奴谁是她的家奴?真是坏透了!
丹陛下面,离得近的首辅黄立极、英国公张惟贤、成国公朱纯臣几个,互相递了个眼色。
新帝登基,思念先帝,悲恸痛哭这是仁孝天性,是社稷之福啊!
黄立极脸上露出欣慰。张惟贤捋着胡须,低声对朱纯臣道:“陛下仁厚,至情至性,大行皇帝必是欣慰的。”朱纯臣赶紧点头,眼圈也配合着红了。
后头的百官看不清,但见前头重臣都跪着不动,也没人敢出声。只有礼乐声衬着御座上的哭声,显得格外真切。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哭声却没停。
黄立极脸上的欣慰变成了担忧,侧头看向丹陛边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督主魏忠贤。
魏忠贤这会儿眉头紧锁。新帝登基,他本就心里打鼓。这位信王殿下,向来性子冷硬,不喜内官。今天登基大典,一句话没有,光是哭,这眼泪是为先帝,还是冲着他来的?
见黄立极看过来,魏忠贤吸了口气,弓着身子,小步挪到御座侧前跪下。黄立极也跟着出列跪倒。
“万岁爷”魏忠贤尖着嗓子,躬敬万分,“龙体要紧,节哀啊大行皇帝在天上看着,心下也难安还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
黄立极也叩头道:“陛下至孝,感天动地。然国事系于陛下一身,万望珍摄。”
两人的话传进朱由检耳朵里。
他眨眨眼,挤掉泪水,通过玉藻串子看向阶下两人——尤其那个身形魁悟的老太监。
魏忠贤!九千岁?呸!朕的大明,不许有这么牛逼的人物!打今儿起,你就是朕的“议罪银”库,是能走会跑的九百万两!
你和你那对食客氏,这些年贪海了去了!最可恨的是,只顾自己捞,也不知分润点给朕!(上一回,崇祯试探他几个月,这老阉货也没献上几百万两买命钱)回头头一个就办你贪腐的罪!朕要用那乾隆皇帝的法子对付你们——叫议罪银!罪越大,交钱越多;交钱越多,罪过越小
再看丹墀下那些勋贵大臣,哼,李自成不来,个个是清官;李自成一到,全成了大贪官!
这回用不着那个“送快递”的货了,因为反贪,朕比他在行!朕在后世跟贪官斗了三十年,懂他们心思。当然,大明这个封建王朝,也离不了这些还能办事、肯听话的贪官。要真一股脑全扫干净,朕怕是连十七年都撑不到。
改革,得慢慢来。成败关键,从来不是路子对不对,而是让谁当“代价”——这,可不能选错,选错了,朕自己就得成“代价”,还得去“上树”!
朱由检心里冷笑。那个议罪银算个啥?朕将来还要卖官鬻爵,还要卖妃位收嫁妆!地主团练算个啥?朕还要练出东南西北洋的新军!还要开个什么军校当朱校长!
至于代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