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马车在清晨时，悄然驶至裴府侧门。
柳含章搀扶着裴阁老，步履缓慢地走了出来。前内阁首辅裴阁老此时身体尚算康健，只不过为了避世便一直深居简出。
早已等候在门口的裴织阑，见状立刻迎了上去，恭敬地福了一礼。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祖父，母亲。”
“母亲，若您想保全妹妹，万不能让她嫁入皇家。届时父亲执意，您就同他说朝局尚不明朗，女儿会从王爷那里探听些消息，等女儿回来再与父亲商议。”裴织阑对送行的柳含章嘱咐，语气里不再是恭敬规矩，而是置身其外的疏离。
柳含章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裴织阑：“阑儿，母亲知道了。”
裴织阑看着柳含章许久，她试图从其中看到哪怕一丝的后悔或者道歉。她的眼神过于复杂，裴织阑看到了无奈和苦涩甚至还有不舍和心疼。
“母亲，你可曾有哪一刻想过为从前冤枉我的事情道歉？”裴织阑的语气很轻，却直白到近乎残忍。
柳含章的脑海中不受控的浮现了几个画面，是裴织阑被罚跪祠堂时挺直的背影，是她被冤枉后沉默的眼神。
“父母之于子女，何错之有？让你恪守规矩，是为了你将来能嫁入高门不受诟病。偏心欢欢，是因为欢欢性子娇憨，更需要呵护。”柳含章的脸上交织着羞愧、挣扎、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茫然。
裴织阑眼中的光逐渐暗下去，她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期待也彻底熄灭了。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彼此的距离：“时辰不早，孙女该送祖父启程了。母亲请回吧，保重身体。”
柳含章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裴织阑决绝的背影，她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那句“保重身体”如同一把轻巧的锤子，敲在柳含章的心上，不是剧烈的疼痛，而是细细密密的折磨。
裴织阑扶着裴阁老小心翼翼地踏着脚凳上了马车，马车内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还放着暖炉和温水，布置得极为舒适周到。
裴阁老靠坐在软垫上，看着为自己忙前忙后、细心掖好毯角的孙女，眼中流露出欣慰、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良久，他缓缓开口：“想哭就哭吧。祖父年纪大了，当家的是你的父母，祖父没办法事事顾你周全。”
正低头整理药匣子的裴织阑抬起头，对上裴阁老慈爱的目光，鼻尖一酸：“祖父，明明我也是母亲的女儿。我和妹妹都是她的女儿阿。”
裴织阑像是要从裴阁老的眼中找到答案，眼泪一颗颗的落在衣襟上，也不肯眨眼。
“你母亲她或许并非存心苛待于你。只是人心长偏了，自己往往难以察觉。她习惯了欢儿的依赖娇憨，便觉得那般才是女儿家该有的模样。但你行事自有风骨，从不曾堕裴家清流之名，你是祖父心中最好的孙女。”裴阁老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上裴织阑的头顶，动作缓慢而充满怜爱。
裴织阑用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努力平复了情绪。她重新坐直身子，将药匣子放好。
“祖父，临泉县阎王寨里那位人称鬼书生的二当家，叫顾清浊。据说智谋无双，此前朝廷剿匪非是折在兵力上，而是顾清浊将周围的地形利用的得淋漓尽致，又及擅长揣摩人心。他这样的人物去当匪贼，孙女始终觉得他或有苦衷。”
裴阁老忽然轻轻咦了一声，蹙起眉头似乎在回忆什么：“顾清浊？可是江南郡宝水县的顾家？”
裴织阑连忙点头：“卷宗上记载，他确是宝水县人！祖父，您知道？”
裴阁老长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追忆与惋惜的神色：“若真是宝水县顾家之子，那他的父亲顾寒松，曾是我的学生。当年顾寒松天资聪颖，且为人正直，是我的得意门生。顾清浊名字中的清浊二字，是我取的。”
马车一路南行，气候逐渐变得温润，沿途的景致也从北方的开阔雄浑转为小桥流水般的秀雅。
数日后，终于抵达了江南水乡裴织阑外祖母家所在的城镇。外祖母的宅邸位于一条清净的巷弄深处，白墙黛瓦，透着岁月沉淀的安宁。因舅舅和舅母早已分府别过，如今偌大的老宅里，只外祖母一人带着几个下人居住，难免有些冷清。
马车在宅邸门前停下，裴织阑扶着祖父下了车，亲自上前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过了片刻一个小丫鬟怯生生的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疑惑地打量着门外气度不凡的几人：“请问你们找谁？”
裴织阑正欲开口，就听见一个略显苍老却急切的声音：“是谁来了？”话音未落，一位穿着干净灰布褂子的老嬷嬷快步走了过来。她是外祖母的贴身老仆，名唤云嬷嬷，在柳家伺候了几十年，是看着裴织阑长大的老人。
云嬷嬷循声过来，她的目光落在裴织阑脸上，推了推还在发愣的小丫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