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这一天,他刻意将自己收拾得干净又威严,身上带着一股父亲面对子女时天然的傲慢和严厉,可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当他的目光与她对视时,他是畏怯的、是下意识回避的。
而这样的畏怯和回避,也体现在他的言语中:
“我儿,如今你应当去过皇宫,听过天子的嘱咐,也去过你母亲的院里,听过你娘的劝说——如今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这是顾闻玉在成为骁骑将军前,绝不可能从老侯爷口中听到的尊重。
哪怕虚伪,哪怕短暂,却也是一个女儿不可能从父亲口中听到的东西。
所以顾闻玉很清楚自己的选择。
“没有什么‘意下如何’。”顾闻玉漠然道,“既然母亲无事,明日一早,我就会启程回岭上关。”
“糊涂!无知小儿!”顾老侯爷一声厉喝,像是恨铁不成钢,“今日天子过问你的婚事,你以为那只是随口说说?你可知对天子来说,忠勇侯府最有前途的‘顾二郎’长年在外征战,不肯成亲,也不愿留下一子半女代表着什么?”
顾闻玉很清楚。
这代表着“顾二郎”不愿将自己的软肋留在上京当作人质,代表着“顾二郎”有反心!
特别当天子年迈且病重,而太子又年幼无知时,“顾二郎”这一个常年在外的将军,手握重兵,备受爱戴和敬仰,还自由自在无家室拖累时,便显得越发刺眼了起来。
就像是梗在天子喉咙里的一根刺,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痛得坐立难安,彻底难眠。
——但顾闻玉知道,这其实不是最重要的,也不是无解的。
顾闻玉笑了一声,挑眉看顾老侯爷,说:“这有何妨?等我回到岭上关,便立即纳一房妾室,生一个孩子,再把那孩儿送回顾家养在娘膝下就好。届时,我唯一的孩子都在上京城,天子和父亲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糊涂!”顾老侯爷又是一声斥责,“你一个女子,如何纳妾?如何生子?”
顾闻玉淡淡道:“谁知晓我是女子?而至于孩子——岭上关的孩子多得是。”
“荒唐!那如何能算我顾家的孩子?”顾老侯爷越发恼怒,“你若是随随便便将那些野种抱了回来,日后莫非还要那来历不明的野种继承我顾家爵位?”
顾闻玉反唇相讥:“顾家爵位是大哥的,父亲不是早就决定了么,如今怎么说得好似我才是下一代的顾侯爷?而既然我非侯爷,我‘顾二郎’日后抱了孩子回来,他们能继承的也只不过是我将军府罢了,父亲何必忧虑这个?”
“你倒是说得轻巧,却不想你那孩子抱了回来,日后定是要上我顾家族谱的——没有我顾家血脉的野种,如何能登我顾家族谱?若将那个孩子的名字放进我顾家的宗祠里,我们如何对得起顾家的列祖列宗?!”
说来说去,顾老侯爷就是不允,执意要将这个话题导向最后的那条路,也是他们早就为她顾闻玉选好的路。
顾闻玉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却越发淡了,说:“这也不允那也不办,既然如此,父亲对此事又有何高见?”
顾老侯爷似是就在等着顾闻玉的这句话,闻言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各归各位!”
“这‘各归各位’,父亲倒是说得简单,可二哥的瘸腿和我脸上的疤,父亲准备如何处理?岭上关的军务又如何处理?匈奴王庭的异动又如何处理?”
顾闻玉神色不变,也不同顾老侯爷说“情”,反正他们向来是没什么父女情份的,所以顾闻玉只同他说“理”。
顾老侯爷脱口而出:“岭上关的事,自有人去考虑,你且不用想那么多——如今,上京城不远处刚好有一匪寨,你出门剿匪,回来时就可对外声称你腿疾又犯了,接着你上书乞身,将兵符归还给天子。
“如此一来,你二哥就可借此机会,恢复身份,名正言顺与上京贵女成婚,之后,他留在府中修养个三五年再出门见客。
“到了那时,必不会再有人怀疑他的身份,而天子也不会再疑心我顾家,反而会因我顾家识时务、懂得急流勇退,而对我们忠勇侯府青眼有加——这岂非是两全其美之事?!”
顾老侯爷答得流畅极了,像是早在心里思考过了千遍万遍。
顾闻玉又笑了笑:“那我呢?”
顾老侯爷一愣。
顾闻玉逼问道:“父亲将顾府的前途、二哥的前途,甚至是大哥的前途,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那我呢?我的前途,父亲以为如何?”
顾老侯爷沉吟片刻,说:“我儿,你身为我顾家儿女,为我们忠勇侯府顾家的付出,我们全家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你要明白,你在上京城的人们眼中,是一个十五岁就被崔家退了婚、接着便深居闺中十年都没有谈婚论嫁的老姑娘。
“而如今,你又毁容至此,想要相看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必然是不可能的了,除非给人做妾。当然,为父知晓你必不愿受此屈辱,我顾家女儿也必不可能为人妾室,所以为父已经嘱咐你母亲,给你相看好了人家、安排好了去处——
“江南丽州的重山镇里,有位姓陈名玄的陈县丞。他人长得气宇轩昂,家有薄产,更重要的是曾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