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宏云果然是一个人来的。
并且他并不是在白天的时候光明正大地来这个院子,而是在入夜时分,吊唁的宾客们都离开了后,才来到了听玉院。
而这时,听玉院内由顾闻玉亲手做的菜与汤,早就凉了彻底——这是顾闻玉拿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根玉簪,又同看管院子的仆役说尽了好话,甚至搬出了摄政王后,才终于得到机会,去小厨房里亲手做出的饭菜。
杜宏云不该不知道一个被囚禁在深宅内院里的女人,想要置办这一桌饭菜有多么艰难、要花费多么大的工夫。
但他毫不关心。
所以,当杜宏云的脚踏在听玉院的地上后,他见到顾闻玉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还有要务在身,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尽快说了。”
没有半句温情,没有半句安抚。
想来是觉得温情与安抚这样需要耗费精力的东西,花在顾闻玉这样丑陋的老妪身上实在没有必要,甚至哪怕只是做个样子,都觉得反胃想吐吧。
顾闻玉不气不恼,反而笑了一声,垂头看着面前置办的这一桌饭菜,说:“王爷,你还记当年我们流放耒阳时,你跟公公和婆母发誓,说你一定要出人头地,为杜家翻案。
“公公赞你,说你不愧是杜家人,婆母不敢劝你,只背着你掉了一晚上的泪,第二天未到寅初,便起了身,想要为你置办一桌好菜……可那时候,我们过得多难啊,屋子透风又漏雨,草铺盖永远都湿漉漉的,就连锅碗瓢盆都是借好心邻家的,又哪里置办得了一桌饭菜?
“所以最后,我们摘了野菜,拌了一碟翡翠塔,又借了半块豆腐,煮了一碗白璧青云,最后用采来的蘑菇,做了一碗半月沉江……那天早上的饭桌上,所有人都在哭,偏王爷你不肯哭,反而一直在笑,一直在告诉大家,说你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带杜家人重回京城!
“所有人都被王爷你鼓舞了,重振希望,对你有着无数殷切期盼,可只有我看到,王爷你在离开的时候背着人,偷偷擦了一把眼泪,在翻过去军营的最后一个山坡时,一直看着我们的方向。
“那时候我在想,王爷您其实也是害怕的吧?您也怕战场上的那些血腥厮杀,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父母亲朋,害怕你还未替杜家翻案,就与旁人一样,马革裹尸,一去不回。
“所以那一天,我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替王爷您守好杜家。若您回了,无论您是怎样回来的,我都是您的妻,一辈子都要对您好;而您若死了,我也是杜家妇,待到送走公公婆母,送小姑出嫁小叔娶妻后,我便一头撞死,随您去了。”
这一刻,听到顾闻玉这一番无怨无愧的恳切话语,杜宏云终于有些动容了。
他望向餐桌,终于发现制成这一桌饭菜的食材,都是他许多许多年都没有吃过的东西了。
野菜,豆腐,野蘑菇,大酱汤。
这些难登大雅之堂、却又是许多年前支撑他走过贫苦远离绝望的食物,瞬间勾起了杜宏云的那一分回忆与恻隐。
杜宏云终于想起来,在最初时,他其实也与顾闻玉有过一段举案齐眉的时光——不长,但确实存在过。
想到这里,杜宏云的表情柔软了两分,终于踏进屋内,坐在了饭桌旁。
杜宏云叹了口气,声音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冷硬,说:“闻玉,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好性的,当年我杜家流放时,你虽然想过要离开,可最后,你依然为我守住了杜家,替我送走了爹娘,我也一直对你心怀感激……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因你自己生不出来而对你二姐姐心生妒忌,害得珍玉小产,身子大损!你可有想过,珍玉她不仅是我的侧妃,更是你的二姐姐?
“此等恶毒行径,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必定要将你休弃归家的,甚至吊死了你也是合情合理!但我念在你过去陪我吃的那十多年苦头、念在你为我爹娘送终的份上,我只将你囚在听玉院内,好好养着。
“这既是对你的小惩大戒,也是对你的保护。如今,你二姐姐也意外去了,无论你们姐妹生前曾有过什么恩怨,也算是一笔勾销了……闻玉,莫再对你二姐姐心怀怨怼了,随我去灵堂,为她上一柱香,送她最后一程吧。”
顾闻玉静静听着,既不辩驳,也不起身。
她说:“王爷,你说的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呢?旁人不知道二姐姐是怎么小产的,你也不知么?”
杜宏云脸色一沉:“顾闻玉,你这是在说什么?事情都过去两年了,你还不肯悔改、还要狡辩吗?!”
顾闻玉说:“王爷,如今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当真不知道我二姐姐是怎么死的吗?我二姐姐她,真的是失足跌落花池淹死的吗?”
杜宏云毫不犹豫:“当然如此!珍玉她失足跌落花池,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丫鬟仆妇都亲眼目睹的,除了溺亡之外,怎么还可能有第二个答案?!”
这一刻,顾闻玉终于笑了起来。
她大笑着,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滚滚,笑得甚至要一手按在桌子上,才令自己不至于滑落下去。
杜宏云皱眉看她,眼神浮出了些许不解与不耐,而当他目光扫过顾闻玉那张历尽风霜后,半点不柔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