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筝何时见过扶箴这副样子?伸指去探扶箴的气息后,顿时陷入慌张中,也不顾礼仪周全,“快叫郎中啊,再拖下去会出人命的!”
方才凑在一边看热闹的众人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原先鼓瑟吹笙的乐伎俱花容失色,好端端的宴席乱成了一团。
辛越旁边的侍从决明不安地扯动他的袖子,“完了,世子,我们好像真的闯祸了……”
这是扶箴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再睁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听筝,是陆桓。
这是已经在自己府中了。
她动了动唇,发现自己言语艰难,又挣着起身,想同陆桓行礼,却被陆桓轻按肩头阻止。
“行了,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不必同我多礼。”
扶箴这才偏过头去喘息。
听筝不知扶箴已醒,掀帘而入时谨慎请示陆桓的意思,“殿下,刘太医说若是再喂不进去药,怕是……”
她话说了一半,陆桓也不转身,只伸手,“把药端过来。”
听筝战战兢兢将药递到陆桓跟前,看见扶箴睁开的眼睛,双手合十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才松了口气。
“殿下,这种事情,奴婢来就是了。”
陆桓只看着榻上躺着的,尚且孱弱的扶箴,冷声吩咐,“下去,这里没你的事。”
听筝再不放心,也只得依言退下。
陆桓一手端碗,一手托着扶箴单薄的肩背将人扶起。
扶箴不敢靠陆桓的肩,往后挪了两寸,想将头靠在床柱上,却被陆桓扯回来。
“别动。”说话间,舀着黑黢黢的汤药的汤匙已经递到她唇边。
扶箴轻轻垂眼,小心翼翼地就着陆桓的手喝药。
药碗见底,陆桓随手将药碗搁在一边小案上,也不放开扶箴,问:“他让你喝你就喝?”
扶箴当然不愿,然此刻面对陆桓,受制于辛越手中的把柄,亦不能实话实说。
她心里打鼓,“臣没想到,他会那般不知轻重。”
陆桓将她黏在脸上的鬓发理好,“你十岁那年,我费尽力气将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她仍不敢看陆桓,小声道:“臣知罪。”
好在陆桓并未深究,扶着她又躺下,“罢了,这段时间你便好好养身子,宫中之事你暂时不必操心,必要的文书我会命人送到你府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待你病愈,我自有安排。”
吩咐完,陆桓敛衣起身,并未在扶箴房中多留。
等到陆桓走后,听筝才重新回来,手中还捏着一个小瓷矮罐,一打开,里面是果子蜜饯。
她捻起一颗,递到扶箴唇边,“那药熬的时候,婢子闻着都能吐出来,娘子素来怕苦喜甜,也是难为娘子一滴不剩地喝完了。”
蜜饯含入扶箴口中时,上面裹着的糖霜在舌尖蔓延开,她才觉得好受一些。
“婢子后面问过小国舅后才知当时情况之凶险,那辛越一介武夫,他若执意行事,哪里是娘子能拒绝得了的?殿下却问责于娘子,婢子都替娘子感到委屈。”听筝小声嘟囔。
扶箴缓缓摇头,“没什么好委屈的,我的命的确是殿下给的。”
她十岁那年时,生过一场重病,醒来后便什么都不记得。是陆桓告诉她,她唤作扶箴,是故人之女。陆桓又说,自己念及旧情,遂将她带回府中。
她问过陆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陆桓说真相太过残酷,不希望她记起。
起初,扶箴对陆桓的话,半信半疑,但陆桓待她处处妥当——吃穿用度从不亏待、请先生为她授课、甚至在她及笄后将她送到皇后身边做女尚书,虽是女官,却能同男子一样上朝议政,处理政务。
她对自己的真实身份无从考证,只能对陆桓听之信之,并为他用之。
九年如一日。
故而她从不敢违逆陆桓的意思。
思及往事,扶箴轻叹一声,“罢了,不提此事。辛越呢?”
听筝将盛着蜜饯的瓷盒合上,“他?仗着他老子是镇国公,回京后愈发不知天高地厚。”
醉倒在绮春坊的辛越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回京后他很快和京中的这些世家纨绔子弟打成一片,三五成群,不是去城郊跑马便是在秦楼楚馆中喝到酩酊大醉。
珠帘外,腰间系铃的胡姬踮脚于鼓上舞姿曼妙,旁边为之作配的乐伎不断催弦,引得其他几位公子哥大笑。
而此刻的辛越正闲靠扶手椅,面前小案上随意丢着一根因击节碎成两节的玉钗,决明则在一边为他打扇。
端的是倜傥风流,却连眼睛都不抬一下。
有人朝他遥遥举杯,大着嘴巴,“辛远策,你,不够义气,我说把那个,买下来送给你,你居然拂我的意,这兄弟还做不做了,啊?”
这人是度支尚书贺嵩的幺子贺思睿,在家中行十三,是以大家都唤他一声“贺十三”。
辛越一把夺过决明手中的扇子,猛摇两下,“真当本世子什么人都看得上?”
另一人帮腔,“我说你眼光差,你还不服,咱们辛世子喜欢的,定然不是这些个胭脂俗粉!”
那人被落了面子,只顾仰头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