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意味着伤心。
魔尊都疼哭了,可见有多痛啊。
百里折阙惯于以杀止杀、以痛止痛,正欲去折自己的手指,伤处便被另一只细白的手覆过。掀眼只见小姑娘正满含同情望着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流落街头的受伤小动物。
魔尊:?
“我很想家。”小仙草试着与大魔头共情,“你也很想你爹爹吧。”
这算什么?她竟会觉得他脆弱到需要人安慰了?
魔尊停止了自残,气得发笑:“想?可不是每日都在想。”
又哭又笑阴晴不定,柳无枝听不出其中的反讽意味:“别伤心,死人用处很大的。”
血泪还在往下流。一滴正打在交叠的手背上,浓稠浑浊,凉薄微冷。
柳无枝从未见过这种病症,忍不住想要凑近,再次被病患避开。
魔尊哭个不停,一定很想死去的爹爹。
她松了手,调动所有属于人形灵芝的认知,笨拙安慰:“死人真的很有用啊,尸体不仅能吸引食腐昆虫在孔窍产卵,还能帮助病菌繁殖。把他放在野外,甲虫、螨虫、寄生蜂都会加入,乌鸦和野狗也很喜欢撕扯残骸。”
“最终,他会融入土壤变成肥料,被我……呃,植物们吸收掉,成为自然造化的一部分。”
柳无枝自认为开导得十分全面。知道死人的用处这么多,失去爹爹的魔尊心里应该会好受点吧?
物质循环的科普刚说完,身侧传来朗笑:“好一个废物利用。”
不是威慑性的假笑,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笑意像解冻的春溪,震得眼镜旁侧的银链都在轻颤,平日凌厉的唇线都弯作冰雪消融的弧度。
身处幽窟,若逢春朝。
这是柳无枝第一次见魔尊笑得得如此开怀恣意,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以前,她也曾这样安慰过同门。有关尸体再利用的言论在仙门备受指责,想不到魔尊却接受得很快。
可惜仙魔两立,如果她是魔界的灵芝,说不定真的能和百里折阙成为好朋友。
柳无枝按捺下惋惜,敲了敲身下的棺材板:“这里面真的是前任魔尊吗?”
魔尊止住血泪,破天荒回应了她:“不过是个疑冢。”
百里溟生性多疑,早在活着时就布下无数疑冢和生祠。这个灭了,很快还会有新的,连他的亲子百里玄夜都找了不下数十遍。
启封传承暂时作罢。来路封死,遗迹闭合,便只能找寻其他出口。
墓道狭长,石壁刻有魔界王族的漫长历史,而百里溟更是历代魔尊中最强大的一位。柳无枝看得半懂不懂,百里折阙眼底却浮起轻蔑。
再往前,视野又豁然开阔。待适应强光后,柳无枝睁眼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两界封印的边缘地带。仙魔气流幻化出不同色泽,仿若悬浮的彩虹。
像是心想事成一般,半透明的结界上隐隐绰绰似打开了一个豁口。
归心似箭的小灵芝蠢蠢欲动,恨不得立刻变成小飞虫钻过去,腰间忽而横过一只宽袖覆着的胳膊。
“执念化成的幻象而已。”百里折阙垂眸讽刺,“这般忍不住,看到你的意中人了?”
柳无枝向后歪头,正好抵上他的肩侧:“执念的意中人?”
俯瞰角度,小姑娘一双眼睛里流盼闪光,头顶的半边蝴蝶结恰与魔尊手腕上的另一只怼在一起,画面诡异和谐了一瞬。
不等魔尊沉脸,柳无枝抢先道:“可我只想要小铃铛啊。”
已经到了封印面前,如果渡魂铃完好的话,她就能顺利钻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受了那两相呼应的蝴蝶结影响,魔尊又多说了一句:“灵物双生,仙界那只既然有损,魔界当另有一个。”
“在哪里?”
“多半一样毁了。”
“坏了也没关系,你先把夙夜叔叔那只还给我。”
魔尊不再搭理。
小动物炸毛般幼稚的讨厌又涌了出来。
百里折阙一手挟着柳无枝,一手轻描淡写排开光景变换的幻象,心下嗤嘲。
如他所料,百里玄夜好不容易才这个棋子将打入魔宫,开启遗迹失败也绝不会善罢甘休。渡魂铃乃男女结契之物,想要借助此物另辟蹊径取得传承,真是贼心不死。
贼心不死的人还在试图引诱他:“我拿这个和你换好不好?”
柳无枝从袖子里摸出在人贩子手上取得的竹简:“你看看,这个写的是什么呀?我感觉很重要。”
暗市牵扯颇多,百里折阙正欲接过,竹简另一端却反而被抓紧了。
柔软指尖触碰到那只拆骨掏心的手,却没有丝毫退缩。
柳无枝不肯撒手,提醒:“小铃铛。”
她想要等价交换,但魔尊只会随心所欲。百里折阙稍一屈指,就把竹简抢了过来。
“你……”
“轰咚!!!”
地道坍塌的颤抖声盖过了柳无枝的控诉,小姑娘一吓,反而缩近了魔尊身边。见魔尊没撵她,又悄悄拽住一片衣角。
碎石坠地的震鸣四下传来,百里折微一振臂,袖底弦音迸射而出,钉入正在闭合的甬道两侧,形成一道稳固的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