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因着她是在勾栏里弹唱的伎人就觉得她是坏人不成?真要说起来,我也不过是出入大户人家替人家做席面烧菜的使唤人。”
卢闰闰后一句话说的就有些赌气了。
陈妈妈听不得她贬低自己,甩了甩手上的水,往腰上的围布擦了擦,忙走到她跟前,哄道:“我的祖宗诶,这话是这样说的吗?
“那能一样吗?
“你和你娘是清清白白去做席面的,也是人家恭恭敬敬请去的。她呢?做伎人在勾栏表演琵琶,这没什么,我也不过是个下人,都是苦命人,谁瞧不起谁呢?她做了大户人家的妾,这也不说了,身世如浮萍,也算个去处。她是如何做的呢,三年为妾的契期满了,拿着五千贯钱,既不置办个宅子有安身处,也不做点买卖有个营生,全拿去买了把琵琶?”
陈妈妈对这样的行为本身很是看不上,在她眼里,这就是有出路自己还要堕落,不是旁人逼的。
不值得外人可怜。
陈妈妈反而很喜欢周娘子,转而说起了周娘子也命苦,又是怎么怎么辛苦供哥儿读书的。
但当卢闰闰问陈妈妈是不是自己要像周娘子一样心甘情愿受苦,才叫好人的时候,她话锋一转,又说卢闰闰是天生的好命,跟她们都不一样,以后大富大贵,不会受一点苦。
陈妈妈自有她的一套评判方法,是卢闰闰怎么说都改变不了的。
卢闰闰在陈妈妈滔滔不绝的道理里最后挣扎了一番,坚定站队,“总之,文娘子是好人!”
然后,她就迎来了陈妈妈不停歇地念叨洗脑。
卢闰闰只好木着脑袋,眼神直直地听着。
但她仍旧觉得文娘子是个好人,这点毋庸置疑,至于文娘子被陈妈妈诟病的事情,在卢闰闰看来,不是文娘子自甘堕落这么简单,看似注重享乐,能眨眼挥霍千金的文娘子,实则是个自毁心很重的人。
文娘子不是被糜烂的欲望蛊惑而堕落,是她想堕落自毁而选择沉沦。
而这一点,是很难向陈妈妈解释清楚的。
好在陈妈妈念叨了卢闰闰小半个时辰以后,一看天色,发觉已经晚了,忙不迭去做饭了。
*
傍晚吃过饭,唤儿去洗碗烧水,陈妈妈趁着暮色,敲响了谭贤娘卧房的门。
谭贤娘让她直接进来。
陈妈妈进去的时候,就看到谭贤娘点了油灯,正在翻书页记食谱,厨娘们的食谱大多是口耳相传,许多秘方则是经过多年经验凭手感改良,很少会记下,有些甚至说不出个所以然。
而谭贤娘不同,她会把每日钻研都记下来,每一点差别都能对比,一心精进。
屋外的暮色浓重,比白日昏暗,而比彻底的黑夜更多了些叫人心里渐渐凝重的不安,连人的影子似乎都被淡去,变得看不见了。
屋内自然也是幽深一片,油灯只能照到书案前那小小一片,谭贤娘低着头,正凝神书写,她认真的脸庞被打上大片抖动的阴影。
陈妈妈本觉得自己义正词严,进来的气势是十足的,但看清谭贤娘以后,她不由气势消减了许多,声都不自觉放轻,生怕惊扰了她。
“娘子,我来是有一事想同你说。”
谭贤娘甚至没抬头,继续手上的事,就嗯了一声。
陈妈妈还以为她还会说什么,结果等了半天没等到别的回应,只好自己轻咳一声,继续道:“姐儿如今竟和那文娘子来往,还同她学琵琶!”
陈妈妈说着面色就严肃起来,义愤填膺地,声也大了些。
谭贤娘正好笔上的墨没了,将笔往笔山上一放,抬起头看着陈妈妈,正色道:“我知道。”
“是吧,该拦着……”陈妈妈话说到半茬,才反应过来谭贤娘回答的是什么,她哑了声,含糊半晌,说不下去了。
谭贤娘静坐着,面色平静地看她,等她的话,可陈妈妈哪还有别的事啊,于是屋子里就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窗格透进一缕薄薄的日头下山前最后一点橘红光晕,印在两人脸上。
最后是谭贤娘先开口,“还有旁的事吗?”
陈妈妈摇头,“没了。”
本是想叫谭贤娘管一管闰闰的,哪知道一点用也没有,陈妈妈只好铩羽而归。
可当她要扭头转身的时候,谭贤娘却开口了。
“我倒是有一事。
“明日闰闰要同我回趟娘家。”
“明日???”陈妈妈不由瞪圆了眼,大着嗓门尖声道。
“嗯。”谭贤娘把笔山上的笔拿起来,重新沾了墨,边沾边道:“提早了两日。”
谁都知道去谭贤娘娘家是为了什么,陈妈妈胸腔起伏不定,看着谭贤娘淡定自若的样子,最后还是压着声说知道了。
等出了谭贤娘的屋门,陈妈妈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低着声愤愤骂自己,“不中用的老东西!”
但陈妈妈心态很好,不消半刻就重新斗志昂扬起来,她望着汴京城开始逐渐繁华起来的景色,家家户户映起的灯火,面上带起胜券在握的笑容,“是该准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