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偏殿,庭院中,苏子衿还跪在原地。
直到虞晚背影消失,直到门外脚步声开始细碎,直到府上经久不散的药味更浓。
他也未曾动过。
后悔吗?
悔。
这个字像烙铁,滚烫地在心底灼烧着。
苏子衿终于动了动僵硬到不听使唤的身体,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膝盖钻心的疼痛和麻木混在一块,又麻又痒还烧得慌,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他沉默地掸去膝上灰土,面向石桌,忽然由内而生巨大的讥讽,浓烈到他想笑。
笑自己这永远不合时宜的一身骨,竟硬生生刺走了他唯一贪恋的暖意。
“且……好好练吗?”苏子衿低声重复着,声音暗沉到发哑。
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抓住石桌上那十分接近茜色的发钗,上面的丝花边缘甚至都脱线,可钗体却被他用绢帕一遍遍擦得发亮。
发钗尖锐的一端深深扎入掌心,刺痛清晰透过血肉,却盖不住心底头的那些苍凉。
怕吗?
他怕。
说不怕是假的。
苏子衿死死攥着发钗,用力到浑身都开始发颤。
他开始环顾四周,这殿中每一处精细的陈设,显得手中的发钗越发廉价。
刚刚与虞晚的每一句对话还清晰地在脑海中回响。
苏子衿觉得,自己大概是保不住这最后的栖身之处了。
他应当是……真的气着公主了。
其实,他并不怕没了这些所谓的锦衣玉食。
他真正害怕的,是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万物俱静,静得只余一片废墟,像被战争推毁后的尸骸满地。
为何要逞这一时之快?
为何学不会低头服软?
为何总保留这可笑又可耻、且不该存在他这低贱之躯的清高。
有什么用?
这个世界,容不下一个写不好故事,唱不好曲的戏子。
他一时的傲慢,最终赢得的,是一无所有的惨淡收场。
直到越靠越近的脚步声突兀地响起,苏子衿猛然回神,循声望去。
夏蝉手捧锦匣穿过回廊走来。
她在距他几步时站定,眼神隐带着警告和打量。
“苏公子。”夏蝉声音平直,听不出波澜,“公主吩咐,将此物赐予你。”
她将锦匣置于石桌未放物件的空处,掀起匣盖。
夏蝉不再多言,也不给苏子衿反应的时间,转身便退出偏殿。
苏子衿怔愣在原地,原本攥紧发钗的手不知何时松了,只余留落地的脆响。
他朝锦匣瞧去,匣内墨色丝绒为衬,正中静卧着一套镶珍珠的凤冠,珍珠约有四十余颗,颗颗莹白泛着柔亮的光泽,圆润饱满,更难得的是大小几乎一致。
光是珍珠就已如此亮眼了,更别提用翠鸟羽毛制出的翅翼,精致得栩栩如生。
与寻常的黄蓝配色不同,这个凤冠采用的是红蓝配色,茜色配上点翠和珍珠,实在是……璀璨。
苏子衿猛地咬住下唇,几乎要将唇咬破,更是将那疯狂上涌的热气硬生生逼回去。
锦匣上盖别着其他的发饰,粗略看过去大大小小竟有十几种之多。
这竟是一整套完整的头面……
他颤抖着手伸过去,却在即将碰到时硬生生停在空中,再也前进不了半分。
她……
苏子衿骤然收回手,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擦去。
她没有赶他走,还送来了如此珍贵的赏赐。
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完整的、成套的头面。
苏子衿双腿都开始发软,更汹涌的情感在胸腔搅拌着、翻滚着。
他用手死死捂住嘴,才能勉强压下泣不成声的哭音。
所以,她没怪他。
热气上涌在眼眶里,有滚烫的东西从眼尾划过脸颊,砸在手背上。
苏子衿将整张脸都埋入双手,掩去骤然破碎之后显得异常狼狈的脸。
他缓缓蹲下,肩膀乃至整个身体都抖得厉害。
她和别人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她……
她懂。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炸响时,他再也忍不住,嘶哑着嗓子恸哭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间,可能是永恒。
不重要。
直到天色染上黑雾,夜空浓稠的黑调里总是透着霾蓝色。
像乌鸦的羽毛,看似黑,其实乌鸦才拥有最多的色泽。
那句振聋发聩的“她懂”,在脑海中不断重复、重复到淡化。
苏子衿突然站起身,拢紧身上的衣服,顾不上发昏的头脑和麻木的四肢,仓皇又决绝地朝主殿奔去。
她懂。
那,他也想懂。
*
夏蝉服侍完虞晚睡下,然后在门外裹着小被子,秋风总是吹得人心里发寒。
可是她想,只要公主在,这风也不冷,甚至暖滋滋的。
公主身边原有初夏秋冬四名自幼一块长大的贴身侍女,如今只剩她了。
其实公主很讨厌她总是谨守在门外这种俗礼,屡次劝说无效只得无奈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