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衿垂下的双眸慢慢睁开,直视着她。
那双乌黑的瞳清透,虞晚甚至能从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她问道:“那是什么?”
苏子衿声音轻柔,却含着反驳的意味:“戏文是死的,可人是活的。”
他不再躲避她的视线,一字一句道:“贵妃也是人。”
“她等的不是圣驾,等的是一颗心。”
“她醉的,也不是酒。”
四目相对中,虞晚有些恍然,他的话语清晰传入耳中:“她醉的,是这泼天的富贵也填不满的……孤单。”
话音落下,眩晕袭来,她的身形猛地晃了晃。
夏蝉快速扶住虞晚,声音猛然带上一丝尖锐与警告:“苏公子!慎言!”
苏子衿原本清亮的眼眸暗了暗,眼底还带着几分未散的认真。
但他没再多说一个字,既没辩解,也没畏缩。
虞晚摇摇头,抓着夏蝉手臂的掌心下意识收紧,很快又松了力道,没往别处碰,转而死死攥住她的衣袖。
夏蝉紧抿住唇,不再多言。
“饶是你如此说,也改变不了这出戏的本质。”
虞晚语气重了几分,她上前逼近一步,字字诛心:“这戏,从头到尾就是裹着戏文皮的淫词艳曲,难道不是吗?”
“而你,要在本宫的生辰当日,唱这首曲?”
苏子衿没退,他缓缓跪下,膝盖处的衣料瞬间被灰盖上一层。
他垂下眼睫,轻声说道:“是,您说的对。”
“世人眼中,或许确如您所说的这般。”
“可是世人看到的,就是对的吗?”
他膝行半步,仰头看着虞晚:“便是冥府判官,就敢保证自己手下无一例冤案吗?”
“若是千百年后,世道变了……”
“这出戏会在真正的戏台上,而台下坐着的看客,看到的不是淫邪,而是一个可怜人……”
他眼尾有些泛红:“公主,到那时,您说这戏……又算什么呢?”
虞晚手指收紧,指尖都泛着不健康的白。
她目光锁定苏子衿,好似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这是苏子衿入公主府以来,第一次敢反驳她。
可他的话语,却让她有些恍惚。
是了,世人眼中看到的就是对的吗?
她身在这勾心斗角的局中,难道还看的不够清楚吗?
这京城一派平和,这皇宫富丽堂皇。
可底下,却埋着她最亲近之人的骨血。
还有更多更多,深不见底的陌生尸肉。
虞晚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轻轻攥了一下。
她的目光避开了苏子衿,又落回到石桌上那些粗糙的发饰上。
心底的疑问不减反增。
那他呢?
他说这话时,代入的,又是什么立场?
“起来吧。”虞晚突然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了。
苏子衿依言起身,她能看到他的身体在单薄的衣物下,隐隐发着颤。
一阵风又吹来,虞晚抬手拢了拢肩头的狐裘,指尖触到温热的皮毛,对比显得身体愈发的寒冷。
“罢了。”
她转身,眼前的景物都开始泛出各色的星点,身体疲软之下,几乎将所有重量都压在了夏蝉身上。
“公主……”夏蝉稳稳扶着,声音是抹不去的担忧。
“无妨。”
在夏蝉的搀扶下,虞晚迈出偏殿大门,声音轻得几乎散在空中。
“你,且好好练吧。”
不待身后人回应,她缓步离开。
……
公主府书房,咳嗽声低低地传出。
药童端着来不及放温的药汤,脚步急促地送来。
夏蝉接过药盏,细细地吹着。
“公主,这药还烫口,您慢些。”
她眼底含着心疼和一丝显而易见的埋怨:“那苏公子也是,也不瞧瞧自个儿什么身份,怎敢这般与您说话。”
虞晚不语,偶尔从喉间溢出些压不住的咳。
方才苏子衿那句“泼天的富贵也填不满的孤单”,仍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夏蝉试过药温,这才将药匙递进:“公主,温度适宜了。”
直至汤药见底,虞晚喉间的痒意被压制下去,这才稍觉舒缓些。
她拢着手炉倚回了软椅中,阖目歇着。
静默良久,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响起,格外清晰:
“夏蝉,去库房,将那套茜色珍珠头面取来。”
“这……是,公主。”
夏蝉脚步渐渐远去。
虞晚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他那茜色……终是不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