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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册中,少女每日都活在被爱中,笑意里充满阳光,永远的无忧无虑,烂漫美好。
此刻,谢时衡心头对少女充满了嫉妒。
他的少时,犹如囚牢。
画本末处,正是他醒来那日情景。
和风温煦,小院中四人同桌而食,在少女笔下,他似乎也能毫无违和地融入其中,眉眼间一惯的冷郁被清浅笑意取代。
谢时衡愣了愣,脑中将那日场景都忆了一遍。
他的脸上,何时有过如此温柔的一面?
不,那一定不是他。
谢时衡很快笃定否认。
阖上画册,谢时衡清醒过来,垂眸间,眼睑下琥珀眸中氤氲着化不开的沉郁。
许是清闲无忧太久,叫他忘记宫闱与朝廷里无处不在的波谲诡秘与阴谋算计。
在那个肮脏巨大的黑暗漩涡里,他已然被浸没,无可自拔,无人可救,亦不愿自救。
歇响而过,芳姨与哑奴继续去梅林采摘新鲜花瓣,银婳则在屋中长长久久的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觉浑身舒服,眼尾惬意潮红。
小院外,天外谷谷主久违到访,午后静谧被打破。
正在屋中整理画作的银婳初始未闻,直到谷主贸然出声。
“婳婳,快来瞧瞧,你阿兄托我给你捎带了不少新奇玩意儿。”
院中,谷主含浅笑望来,眸光温柔道。
银婳听得动静,眼中瞬间浮起悦意,巴巴朝外跑来,手里还裹挟着今晨时刚作的画。
尚孩子心性的少女被早被眼前新奇吸引,将画随手搁置一旁,认真把玩起桌上的鲁班锁、七巧板、九连环,至于时新衣裙和珠钗,则无人问津。
望着少女满脸笑意时,谷主在旁不出声打扰,勾唇浅笑间,眼里有着对欣慰。
待寻到最后一味药引,这娘胎里带来的罕见寒症便可解开,他也不负故人所托。
在此期间,她的身体万不可受寒,否则,从前经历又要上演,丢失的那段从前记忆,于她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银婳认真拆解着九连环,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又舒展开来,谷主瞧她解的认真,笑了笑后,随即耐心坐到一旁蒲席,倒不着急离开。
至于小院当中的另一人,他是半分应付心思也无,能得他相救全看在银婳面上,那日若换作谷中其他人捡回少年,他都会从一而终的置之不理。
他所立下的规矩,从不因那愚蠢可笑的慈悲心而破例。
只少女是例外。
或许,他所有的心甘情愿例外,只对那个让他一辈子记在心上的人。
可惜,如今阴阳两隔,再无缘分。
恍然出神间,谷主握茶盏的手突然碰到画卷。
好奇心驱使下,谷主将其默不作声地打开来,谷中盛景莫如是,在他眼中数十年不变的枯燥之景在少女笔下变得鲜活灵动起来。
原来,欢声笑语是可以被记录的。
谷主惊诧间,打算讨要,临时想出了一个借口。
“婳婳,谷主我正缺一副扇面,可否将此画赠予我,算作那日我帮你救人之礼如何?”
银婳闻声望来,手中的九连环已然换成了鲁班锁。
眸光如珠砌玉般天真,随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好,就这么说定了。”
谷主爽朗笑道,随后将画□□不释手般放入手心,得意离去。
整个午后时光,银婳独自一人端坐在凉亭间,将兄长送来的奇技淫巧全部解开后,才满足离开,小小步伐间迈得格外舒心畅快。
身后处,谢时衡悄然凝视良久,眸光里晦暗翻涌,谷主与之对话他全然听在耳中。
那救人之礼,救的只怕便是他吧。
谢时衡抿唇不语,眸光望向瓷瓶中无人在意的盛放桃花,默了默,终是推开屋门,将画册放置于案几上。
用过晚膳,芳姨操忙完明日酿酒事宜后,来到银婳屋中,开心地将大公子送来的漂亮精致衣物与配饰收纳完整,又将她的画册递过去,道:“小小姐,您的画本落在外间了。”
银婳此时才留意到,从芳姨手中接过去后,细细检查有无缺损,才放心地装入小挎包中,看得出极为宝贝模样。
芳姨笑了笑在旁叮嘱道:“小小姐往后再不可落下,好在丢在院子当中,容易寻到。”
银婳认真颔首,双手不自觉间摸向挎包,确认后方才放下心来。
这本画册是阿爹亲手送她的,里面记载了她有记忆以来的所有事,银婳整日带在身上,早已将其当做身体的一部分。
将画册收牢后,银婳心中安然不少,很快睡去,芳姨宠溺地摇头笑了笑,随即掩门离开。
待烛火熄灭,另一间屋子也陷入黑暗中。
谢时衡躺在床榻上始终无眠。
脑海中,少女明媚皓齿,笑靥如花的样子时时刻刻萦绕,那是他过去最讨厌的神情。
只是如今,他很好奇到底是怎样之人,才会每日里都能活得如此快乐。